崔国因：从甘棠走出的芜湖商界传奇

一条青弋江，一头连着皖南腹地，一头连着浩浩长江。“行走青弋江”采访组沿江而下一路探寻，六百里江河串联起皖南山山水水，沿岸的历史文化也藉此一脉相连。

比如崔国因。记者在黄山市黄山区甘棠镇、芜湖湾沚区东筦村以及芜湖市区采访时，时常会听到这个名字。本期“行走青弋江”就沿着崔国因当年的脚印，还原一个近代传奇人物的人生轨迹……

崔国因（1831-1909），字惠人，自号宣臾，清末著名外交家和实业家。崔国因同治九年（1870）中举，翌年登进士，同治十三年授翰林院编修。光绪十五年（1889）荐升侍读，接任著名外交官张荫桓，以二品顶戴出使美国、日斯巴尼亚（西班牙）、秘鲁。其间，崔国因仔细考察三国的社会和华侨生活，回国后写下了16卷的《出使美日秘三国日记》。书中记载了三国大量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等领域的见闻，此外，崔国因还对亲身接触到的西方现代科技、税收、教育、法律等进行了比较详尽的描述。《出使美日秘三国日记》是研究近代中外关系史的宝贵资料，曾被梁启超编入《西学书目表》。

甘棠：少小离家地

甘棠，原名赶坦，明嘉靖《宁国府志》中，太平县下就有“赶坦铺”记载。隋唐至宋元这段时间，崔氏家族陆续迁居于此，并逐渐繁衍成大家族，其人口最高峰时竟占甘棠一半，于是“崔家”，便成了甘棠的另一个别称。

甘棠崔氏与芜湖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古甘棠商人就有到芜湖经商的传统，民国时期，甘棠商界与芜湖联系更加紧密，崔亮功、崔佑民、崔国松、崔楚才、崔华堂等人都是那个时期芜湖商界的风云人物，其中以崔亮功声名最为显赫。崔亮功1936年任芜湖总商会代理会长，抗战爆发前夕，携眷属回甘棠，后避居屯溪，被称为“皖南四老”之一，抗日战争胜利后回芜，再度当选为商会会长。位于芜湖市区堂子巷的崔亮功故居至今保存完好。

太平甘棠崔氏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崔胜利告诉记者，甘棠崔氏家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大家族，这其中，崔国因无疑是杰出的代表之一。据《崔氏族谱》记载：“崔国因：清代甘棠人，幼年家贫，靠族人资助读书，天资聪慧，好学上进，1871年举进士，后任翰林院编修。”1992年版《黄山市志》也有类似的记载：“（崔国因）幼年家贫，族人资助先后在雾山龙王殿、黄山狮子林读书。因缺衣少食，常以竹笋充饥，运动御寒，曾书联自勉：‘满盘打算，毫无半点生机，饿死不如读死；仔细思量，还有一条活路，文通即是运通。’刻苦攻读，好学不倦，常以优异成绩，博得师生赞赏。”

据崔胜利介绍，甘棠崔氏奉唐代名相崔群为始祖，素以“唐相后裔”闻名于世。多年来，崔胜利一直热衷于崔氏家族相关文物的收藏和研究，在他的收藏室里，记者看到了许多崔氏家族的文物，有好几件与崔国因有关。其中，以一件有崔国因题字的国画最为珍贵，在这幅高约2米，宽约0.8米的画作上端，崔国因题有一首古诗：“长松郁郁鹤翩翩，相伴林泉不计年。好为彭篯传寿相，曈昽午日正当天。蓬壶嵩岳证前因，我亦龙华会上人。约待功成身退日，披图共话八千春。”此诗未见任何史籍记载，当为一首崔国因佚诗，弥足珍贵。

崔国因在甘棠生活的时间很短，但对故乡的感情却很深。

作为一名甘棠人，崔国因对黄山自然有着一份独特的情感，曾作两首七律诗《游黄山宿狮子林作》，并请人刻碑嵌于始信峰的石壁，这也是黄山字数最多的一组古石刻。从诗中崔国因自况“廿年宦辙身犹健”一句可以推断，这组石刻产生的年代应是崔国因寓居芜湖以后的事情。

崔国因在其“朋友圈”里最为著名的，并不是外交才能和经商本领，而是吝啬。任大使期间，李鸿章、张之洞、张荫桓等写给崔国因的书信中，批评崔国因治财过于吝惜，不注意使节形象的文字屡屡可见。但是资助甘棠崔氏义学，崔国因慷慨解囊，“资助经费四、五千，使之长盛不衰”。光绪二十二年（1896），崔国因感念少时在狮子林读书之恩，捐金建造狮林精舍，并亲笔题写“狮林精舍”，以慰藉自己的思乡恋乡之情。周肇祥在《南游日记》对崔国因的这件善事评价是：“生平吝啬，而能捐金建舍，与黄山当有夙缘。”

东筦：乡音无改处

崔国因出生于黄山脚下的甘棠，如果上溯祖籍，实则为芜湖市湾沚区的东筦村。据湾沚区文史专家、同时也同为崔氏后裔的崔玉成介绍，崔国因家族曾经生活在东筦。后第六世崔文斌迁到了太平县甘棠村，即今之黄山区甘棠村。甘棠一带有三支崔，其中一支即由东筦迁去的文斌公，崔国因就是这一支的后人。

崔国因虽然在甘棠出生、成长、学习至中举后出外做官，但尊宗敬祖，一直心系着自己的祖籍地——芜湖的东筦村。在他中进士后授职翰林院，皇帝赐“钦点翰林”牌匾，崔国因将其送到东筦，镶嵌在崔氏宗祠仪门上方。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这块匾还在，记者在东筦采访时，七、八十岁以上的村民都还清楚记得，对此匾的描述高度一致。

崔国因寓芜时期，曾多次到过东筦。至今东筦村还口口相传着许多有关崔国因的旧事。崔玉成从小就听家族的长辈说过这些故事，他告诉记者，当年崔国因寓居芜湖以后，经常来东筦村的崔氏宗祠祭祖和拜访族中长老宗亲。有一年察看宗祠周边地形，见祠堂前面的水系环绕形成官帽形，远处又明堂开阔，很是高兴，说是一块风水宝地，有意捐资把原来三进的祠堂扩建成四进，就是往南再接着增建一进门厅和大戏台万年台。此事不知何故后未果。

记者在东筦采访崔氏宗祠时发现，尽管百余年的岁月让周边的地形地貌有了相当大的改变，但宗祠门前那条酷似官帽的小河依然清澈如故，通过航拍可以清楚地看到一顶硕大的“官帽”静静地从宗祠正门前的广场边流淌向远方。

东筦至今还保留着许多崔氏家族的遗迹，崔氏老茔（宋代）、小公堂（明代）、总兵崔潍墓（清代）、崔德波宅（清代）……这些珍贵的古建筑给东筦这座江南村落增添了厚重的历史沧桑感。

芜湖：鬓毛已衰时

光绪十八年(1893)十二月崔国因任满回国，不久便辞去官职，并于次年开始寓居芜湖。从这时开始，到宣统元年(1909)，崔国因一生中的最后15年，一直生活在芜湖。从时间上看，《出使美日秘三国日记》出版于光绪二十年（1894），这本40余万字的名著有可能最终是在芜湖整理出版。

崔国因寓居芜湖后，在当时邻近长江的青山南麓建起一幢小洋楼，芜湖人称之为崔公馆。崔公馆上下两层，建筑面积约483平方米（不计阁楼面积），清水砖墙，部分承重梁采用钢筋混凝土结构，这是芜湖建筑史上开风气之先的精品之作。站在崔公馆的二楼，万里长江近在咫尺，范罗山、赭山、鹤儿山等也近在眼前。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崔国因的眼光的确非常人可比。在小洋楼的西、南两侧，还建有花园，花园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才被拆除。小洋楼的东面则修有一条通向市区的碎石子路，就是今天冰冻街的雏形。

这幢楼房具体建于何年，不得而知。据芜湖文史专家刘传汉介绍，一位曾经在军分区机关工作过的好友言及，30多年前他们在这幢楼房地下室打扫卫生时，曾捡到过一块铜牌，上面镌刻着“1911年维修”等字样。如果可以据此推断，此楼建造年代当在1911年之前，应该是崔国因来芜湖后不久建起来的。

崔国因到芜湖后，在芜湖的仓津铺、大砻坊、青弋江沿岸广置地产，甚至在当涂、宣城、无为等地也有颇为可观的田产和房屋。同时，他还在沿河路开设“汇丰”砻坊，据《安徽省六十县经济调查简表》记载：光绪二十二年(1896)，汇丰砻坊拥有5万两固定资财，流动资金达6万两，雇工140人，每年交易量都在3.5万石以上。当时在芜湖砻坊业分太平帮和本地帮，崔国因凭借雄厚的实力，当仁不让地成为太平帮的领军人物，他经营的“汇丰”砻坊和其侄子崔澄经营的“广厚”砻坊都是当时的大户。所以，芜湖砻坊业的半壁江山都被崔国因为首的太平帮所控制。彼时，用日出斗金来形容崔国因的生意也不为过。崔国因在大砻坊、仓津铺等地先后建起规模庞大的粮仓和货栈。崔国因经营砻坊能够取得如此不俗的成绩，除了其过人的经商天赋外，还与他编织的一个规模庞大的关系网密不可分。崔国因与李鸿章、张之洞、张荫桓等当时政坛炙手可热的权贵都保持着相当密切的关系，所以，他在芜湖做生意，自然就要便利得多。当时在芜湖流传着一句俗语：“章维藩的面，靠买；崔国因的面，靠卖。”意思是同为砻坊大户，益新公司生产的面粉，是靠众多的商户购买来获取利润的；而崔国因的砻坊生意，则全靠他卖面子换来的。此俗语虽不无揶揄之意，倒也比较客观。

崔国因在经营砻坊的同时，还先后经营数家规模颇大的当铺，生意红红火火。他还在上海、南京广置房产。毫无疑问，崔国因在清末芜湖15年的经商历程，是一段不可复制的商界传奇。

从外交家到芜湖砻坊业大佬，崔国因的一生充满了传奇。就像当年其为黄山始信峰所作《游黄山宿狮子林》所言：“解组归来历九濒，看山又作步虚行。廿年宦辙身犹健，半榻茶烟梦已清。”20余年的仕途和15年的经商，让这位晚清名人成为一个异数。无论是黄山区的甘棠、湾沚区的东筦，还是芜湖市区，有关崔国因的故事依然在民间流传着。

□ 记者 郭青 实习生 陈佳一 文梅韬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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