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黑白两面 ——观电视剧《白夜追凶》

盘点2017年的国产剧，《白夜追凶》无疑是一匹引人瞩目的“黑马”：没有天价的投入，没有当红一线演员担纲，播放量却超过40亿，更在豆瓣上拿到了9.1的高分。不久前，在第五届中国网络视听大会上，《白夜追凶》的海外发行权又被世界最大的在线影片租赁提供商Netflix买下，将在全球190多个国家和地区播出，该剧由此成为首部正式在海外大范围播出的国产剧。

平心而论，悬疑侦探是比较讨巧的题材，即使演员演得再烂，光凭剧情，也能吸引着观众一口气看完，近年来的《法医秦明》《十宗罪》《心理罪》等都取得了不错的收视率，很大程度的原因就在于此。《白夜追凶》也概莫能外，扑朔迷离的案情、环环相扣的推理令人脑洞大开，直呼“过瘾”。尤其在剧中最后两集，当“栽赃关宏宇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这一该剧最大的谜团得以揭晓时，估计所有的观众都会惊愕掉下巴，因为没有谁会想到，陷害关宏宇的竟是他的孪生哥哥，同时也是剧中一直以“正义化身”形象示人的关宏峰。正如有观众所评价的那样，在剧情上，《白夜追凶》是不折不扣的“烧脑无极限”。

不过，题材的讨巧并不是《白夜追凶》取得成功的最重要因素，演员精湛的演技以及剧中对现实、对人性深层次的拷问和打量，才使得该剧在质上得以提升，这点和电影《沉默的羔羊》有相似的地方。作为一部低成本电影，《沉默的羔羊》能在1992年的奥斯卡奖评选中大获全胜，固然与其悬疑惊悚的剧情密不可分，但更得益于朱迪·福斯特和安东尼·霍普金斯炉火纯青的演技，以及剧中对犯罪心理的深层探究等等。同样，在《白夜追凶》中，几乎所有的演员，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都在用心地表演，尤其是男主角潘粤明，其演技真可用“炸裂”一词来形容。在剧中，潘粤明一人扮演四个角色：关宏峰、关宏宇、假扮关宏峰的关宏宇、假扮关宏宇的关宏峰。虽然是孪生兄弟，但关宏峰和关宏宇的个性截然不同：哥哥高冷阴沉，弟弟阳光开朗；哥哥一脸正气、正襟危坐，弟弟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哥哥木讷不解风情，几乎和女人“绝缘”，弟弟是“撩妹”高手，阅人无数。把性格反差如此大的两个角色演好就已经是巨大的成功了。然而，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当关宏宇假扮关宏峰或关宏峰假扮关宏宇时，潘粤明又在细微处巧妙地露出了假扮者的破绽：关宏峰习惯思考时摸下巴，而关宏宇会在微笑时耸眉毛；当弟弟假扮哥哥时，摸下巴的动作会生硬一些，而当哥哥假扮弟弟时，耸眉毛的动作也会不自然。潘粤明之外，王泷正饰演的刑警队长周巡表面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缜密，梁缘饰演的实习女警周舒桐既呆萌可爱又青春热血，就连戏份不多的杨凯迪所饰演的酒吧女刘音也尽显“大长腿”魅力，风情万种。

凡事都是双刃剑，悬疑侦探剧虽然仅凭剧情就能牵着观众的鼻子一口气看完，但过分依赖剧情也造成了它思想深度挖掘不够、缺乏寻味的不足。一句话，当第一遍看完，解开了悬疑谜团后，观众就很少会看第二遍了。这就如同喝高度的劣酒，喝时固然火辣淋漓，但事后没有余香值得回味。即便是相对优秀一些的悬侦剧，也仅在犯罪心理方面有一些探究，却也集中在童年心理创伤、身体畸形导致心理畸形、被侮辱被损害者报复社会这些方面，新意并不多。直到《白夜追凶》的出现，悬侦剧才在思想深度上有了一个较大的提升。

从主要角色的塑造而言，《白夜追凶》男一号关宏峰心性极其复杂，各种完全不相容的性格在他身上交织，对这个兼具黑白两面的人物已经很难简单地用正与邪、对与错之类的词语来评判了。首先，他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却因在刑侦一线目睹了太多的牺牲而渐渐冷却、冰封了自己。对于“碰瓷”老太太对自己的讹诈，关宏峰没有运用法律手段进行解决，更没有利用自己的警察身份进行威慑，而是在一番解释争论后最终拿出50元钱塞在了她手里。因为在他看来，老太太的做法虽然不对，但毕竟是可怜之人，自己应该接济。然而，正是这个对陌生人都充满怜悯情怀的人，却对身边的同事、甚至自己的亲弟弟没有丝毫温情。剧中，实习女警周舒桐因充作卧底而差点遭受侮辱，对此，刑警队长周巡火冒三丈，把涉事犯罪分子痛扁了一顿，就连放荡不羁的关宏宇也内疚得一只接一支地抽烟，唯独关宏峰无动于衷，只冷冰冰丢下一句：做警察，这点牺牲算什么！对于一直关心、保护自己的弟弟，关宏峰从来都是冷面相向，甚至在栽赃陷害之后也难见一丝一毫的愧疚，除了呵斥还是呵斥。行走在黑白交锋的第一线，目睹了太多的流血和牺牲，内心的情感自然不是寻常人所能体味到的。由于矢志做一名正义的殉道者，在意识和潜意识中，关宏峰不仅把自己，也把亲人、朋友、同事一起奉上了正义的祭坛。

另一方面，关宏峰恪守着原则底线，作为一名警察，不会选择破坏程序正义来达到惩戒罪犯的目的，但当正常的破案方式无法解决问题时，他又会不拘泥于程序正义坐以待毙，而会“不择手段”。剧中，周舒桐为了能给狡猾的犯罪嫌疑人定罪而做假证，受到他的严厉批评，在他看来，一个警察如果没有底线、没有原则，就与犯罪分子没有区别了。然而，当自己被人陷害，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时，关宏峰却没有选择束手就擒，而是通过嫁祸弟弟来争取时间。如此一来，关宏峰欺骗了弟弟，欺骗了徒弟，欺骗了同事（同时也欺骗了敌人），口口声声恪守原则底线的他似乎成了“不择手段”的目的论者。此时，借用孔子的一句话似乎可为关宏峰的行为做个辩解：“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在孔子看来，一个人矢志于道固然不易，可要学会权变则就更难了。在陷入黑暗势力精心设计的栽赃陷阱后，关宏峰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束手就擒，乖乖认“罪”，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冤屈可能永远得不到洗涮，幕后的阴谋也可能永远得不到揭穿；二是绝地反击，回击敌人以对等的手段，以一招险棋脱身，虽然这对自己的弟弟极其不公，但会留下澄清真相的机会和“翻牌”的可能。当一个具体的事件严重到一定程度，潜在危害巨大之时，就需要跳出现有规则，为了寻求新的、最优的路径进行“权变”，就这一点而言，虽然我们在法理上、情感上无法接受关宏峰嫁祸弟弟的做法，但单从理智上而言，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绝妙的大手笔！

白天不懂夜的黑，但白天与黑夜却同属一片天。正如有人所评论的那样，能对人性的黑白两面理解、描写得如此透彻全面，却又能最终合情合理地落在“希望”上，《白夜追凶》是值得珍藏珍惜的艺术品。

在昼夜追寻真相的路上，关氏兄弟“逆风踏凌霄，以光散黑”，终究会迎来光明的降临。只是，那开往白天的夜，究竟，有没有终点？

□徐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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