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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中)

来源:黄山晨刊 2018-06-13 00:00   https://www.yybnet.net/

□ 江婉琴

导演的普通话似乎不太利索,他说“吃饭”的“饭”字,嘴唇团在一起,难看极了。莫等闲打开手机录音,对方表示并不介意,但拿过她的手机按下一个暂停键,说了一句基本还算流利的普通话:“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然后恢复了录音。

照片?哪里看到了照片?她不知道,也不想问,更不愿顺着这个方向多说一句。虽然从来没人用“漂亮”赞扬过她。漂亮不应该是范冰冰么?要不然迪丽热巴、赵丽颖啊。

对来者不善,她向来不慌不忙。那个只干了三天的新手下,是985高校的才女,第一天上班就问怎么没人审稿,莫等闲说我来。985说我觉得你不足以胜任。莫等闲笑笑问她谁足以。当然是主编了。然后,还是被主编踢回到莫等闲手下,985恨得牙根痒痒,最主要是面子上过不去,干脆辞职。后来听说985去了一间翻译公司,专门给人做论文摘要翻译,工资和这边差不多,但工作日下午两点后就能够疯狂刷屏了。莫等闲也不是没有羡慕过她。

她把烂熟于心的问题一个个甩出来,出于礼貌,她吃几口菜,问一个问题。对方在磕磕绊绊的普通话中几乎要失去耐心了,索性放下筷子喝起饮料。

莫等闲的快意只延续了三个问题。导演说:“不要再问了,回头我让秘书发一份资料给你。”“回头,回头是什么时候,我今天晚上12点之前要发推送。”“可以,现在我就让他发到你邮箱里,我们可以聊聊别的。”

他把“别的”,说成了“憋得”。莫等闲扯到了韩国电影,不是你半个老家的电影么。导演表示对韩国电影没有兴趣,说他父辈年轻时就离开了故土,他是在中国出生的。莫等闲又提到了当代诗坛,导演的简介中有一个诗人的身份,后者笑笑,摆摆手,仿佛不值一提。她看见那只铲子般的手在空气中划来划去,吓了一跳。

“那么,我们还是来谈谈你吧。”

还“那么”,还“谈谈”。她在心里骂骂咧咧。

“你有没有结婚?”

莫等闲抬头又叫了一杯无糖可乐,为了避免和导演的目光对视,她要给自己一个支点。她告诉导演,孩子都五岁了。苏珊·桑塔格16岁上大学,17岁结婚,19岁生孩子……而她29岁了,空窗期两年,事业也陷入瓶颈,只有借用偶像来虚构一下自己的人生。

如果导演不用诧异来回馈她,也许她还会挤出一丝好感,毕竟在用餐的过程中他吃得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吃,除了喝面前的橙汁,就是全身心地回答她、等待她、构思她,这让莫等闲的虚荣心得到了被聚焦的满足,她知道这病态又可笑,甚至可耻,可无法遏制。

莫等闲后来在这篇人物专访中写了他“白净有力的手”,将其美化成坚定执着内心的映射,审核编辑根本没有质疑,还说她细节抓得不错。她禁不住怀疑:这是一个不需要逻辑的时代么?

她故意把可乐喝出很大响声,甚至打了个饱嗝,等她意识到这在导演看来是某种女性娇嗔的时候,已经迟了。导演眼里的父爱冲淡了刚才喷薄的荷尔蒙,他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来。的确有一点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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