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秋风到,苏轼也烦恼

◎易之

宋玉有一句爆款名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一到秋天,历朝历代诗人就开始洗稿,把这句话变成五言、七言、古体、小令、长调,纷纷附和。

秋天确实悲凉,一般到秋天,人的心态就会起变化。秋天意味着一年过去一大半了,在这个点一回首,就会有一种失落感。

苏轼虽然比一般人复杂一点点,但他也不是杠精,其他人朋友圈都是“悲哉秋之为气也……”,他也不好来一个“恭喜你发财……”。人到秋天,难免落寞。

他有一首词,是这样的:

昨夜霜风,先入梧桐。浑无处、回避衰容。问公何事,不语书空。但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

朝来庭下,飞英如霰,似无言、有意伤侬。都将万事,付与千钟。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

——《行香子·秋与》

这首词说的就是秋风起,梧叶黄,红花落,然后“日日花前常病酒”。此外,这首词是有知识点的。

“问公何事,不语书空”,用的是东晋殷浩的典故。殷浩在东晋也算是一代权臣,还组织过北伐。失败后,被贬流放。他表面上很淡定,然而一坐下来,就开始拿手指在空中写“咄咄怪事”四个字,内心有一只马景涛在咆哮“为什么”。

顺便说一句,我还是很佩服当时看出“咄咄怪事”的那个人,今天我们在手心写字都挺难猜出来,而且这四个字还挺复杂,写在空中竟然能认出来,难道有一副最强大脑的眼力?

写这首词的时候,苏轼已被贬惠州。在这里,他暴露了他的豁达某种程度上也是演技。用殷浩的典故,是回顾自己的政治生涯,我这么有才,人品这么好,怎么落到了这般田地?内心有一只马景涛在咆哮“为什么?”

今天回过头来看,大家记得苏轼,跟他官位没什么关系。苏轼已经这么完美,官位什么的重要么?

公认苏轼写诗好、写词好、书法好、人品好,但是他依然用这首词大喊了一声“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仕途上的失意,苏轼一直记得。

仕途,这个词说起来就不那么洒脱,说好的“也无风雨也无晴”,结果到头来还焦虑这事,人设都有点崩。

可是没办法,苏轼亦凡人。

我们站在后世的角度,觉得做官不如意,好像也不是多大事。《宋史》有个“宰辅表”,专门罗列宋朝一代的宰相。除非是研究,一般读者才不去看,上面又没有苏轼、辛弃疾、李清照、陆游、朱熹,认识的没几个,怎么看得下去。

然而人在尘世中,想要真正免俗,超脱于一切世俗评价,太难。这就是外人有时很难理解本人的地方,一看别人不那么高级的烦恼,忍不住嘲笑一番:“你还在意这个?”然而他就是在意,他也不过在尘网中,他需要世俗的肯定,庸常的成就。

你所见,都是他高不可攀的诗词歌赋；他所见,不过是生活的柴米油盐。

陈寅恪先生有一句话:“了解之同情。”苏轼并不活在一个价值观多元的时代,也不是怼一句领导就跳槽的时代,他如何能在自己的历史世界之外再开辟一套价值观?得承认,苏轼的焦虑有时候就是那点“破事”,不是宏大的“大宋尚未统一,实在无心学习”。

我们自己也是这样。有的时候,格局不那么大,对别人对自己都不妨宽容些。上帝视角,只有看外人才会这样,自己总是会强迫症一样,为一些俗不可耐的烦恼纠结。

世俗充满烦恼,然而天地至乐,也不过凡间。

苏轼写过一首《於潜僧绿筠轩》,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宁可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说的好像自己是有竹无肉的脱俗之人一样。

然而,他还写过一首《猪肉颂》,开开心心的吃肉,暴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把猪肉当早饭吃,太油腻了。

苏轼告诉我们,为俗事焦虑得睡不着,很正常,怕就怕一个人只有庸俗的烦恼,早已看不到平凡的快乐。不要这样,享受俗世的快乐,更是一种修为。

尘世总有烦恼,但也有快乐,有的时候也只有后者才能消解前者。所以,不妨像苏轼一样,学会从凡俗之乐吸取力量。

说人话就是: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儿是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两顿。

(摘自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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