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爷爷 惠延琴

爷爷走了！尽管从确诊以来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儿，尽管全家人早早就置办好后事用品，尽管也知道他终于从病痛中解脱了……但这几天，我的思绪却在一遍遍地回放着过往，梳理着他老人家饱经磨难的人生经历，我的心在抽搐、在泣血。

我的爷爷惠银富生于1935年，年幼时受过战争的苦害，长大后熬过饥荒的年月，成家后又担当起老少十张嘴的生计。他的前半生几乎都是在为一口吃食奔波。而这所有的苦难，爷爷用一把三弦、一支唢呐和常人难以想象的忍耐力及承受力熬过来了。熬出了八十多个子孙承欢膝下的幸福晚年，熬出了几代儿孙在艺术上各有建树的文化传承，爷爷也当之无愧地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认识爷爷的人都知道，爷爷能识文断字，吹拉弹唱，是个心胸豁达、与世无争的人。但在旧社会，却是众人眼里的“吹鼓手”“书匠”。吃的是下气饭，活成了下等人。

爷爷能忍。别人家红白喜事围着桌子喝酒吃肉，爷爷却与其他吹鼓手围着一堆柴火，鼓着腮帮子拼命吹打，等所有人酒足饭饱尽兴散场才能吃上口饭。

爷爷能受，为得就是顺顺气气挣上点娃娃们的活命钱。听我的父亲说，他们弟兄三个成家的时候，都有过眼看要成了成了，却因为有个“吹皮打鼓”的父亲而黄了的经历。外人不知道，这“吹鼓手”爷爷是我们一家人的功臣，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幸好，爷爷现在的三个儿媳个个懂事明理，进门后对“吹鼓手”爷爷敬重有加，对我们惠家的光景日月和儿孙培养倾尽心力。我想，爷爷奶奶在天堂相聚，定会聊到儿媳们的勤劳贤惠，定会含笑九泉！

在我的父辈们眼里，爷爷是个善良的人，却也是个“偏心”的人。由于他自身先天眼疾，遭罪受难，见不得弱势人受可怜。在旧社会，眼睛不好的人能识点字太难了，能有个谋生的手艺更是难上加难。老天的垂怜加上爷爷的勤奋，跟着民间“书匠”学了说书、吹唢呐的技艺，让他在残酷的年月里有了活路。因此，只要是逃难的要饭的，眼睛看不见的，腿脚不灵便的……爷爷都会领回来，管吃管住教他们说书、吹唢呐，教他们养家糊口。彭家圪台家里那面闲窑就是专门留给爷爷那些徒弟住的。家里常年养着闲人，多上一张嘴，爷爷就多遭一份罪。但爷爷总是说，都是同路人，学点手艺就饿不死了。让他欣慰的是，这些徒子徒孙们后来学成出师，生活有了保障，也让爷爷的技艺在外乡得到传承。

村里人说，爷爷是个知恩图报、善始善终的人。七十年代初，绥德年年饥荒。走投无路的爷爷手里拉着大的，筐里担着小的，全家一路要饭到延长投亲。爷爷在黑家堡的两个侄子，对村里管事的人好话说尽，才让爷爷一家人落户到彭家圪台村。从此，别人不愿种的地，爷爷种；别人不愿尽的义务，爷爷让爸爸顶上，一家人用感恩的心回报着彭家圪台人的接纳之恩。可是只靠队上挣的工分，哪够喂饱一家老小。于是爷爷就偷偷出去说书，来挣点保命钱。

生活的苦难让他学会了知足和感恩，习惯了接受和容忍，但没有人教他饥饿该怎么忍。寒冬腊月里，家中等米下锅。爷爷不得已带着父亲和二爸在冰天雪地之中出了门。他拿着唢呐给这家亮堂堂地吹上一气，弹上三弦给那家说上段抬举人的祝福段子。主家都可怜不过，东家一碗米、西家半拉馍帮凑着。可路过一户人家，猛然窜出一条大黄狗，父亲和二爸本能地躲到爷爷身后，爷爷顺手操起唢呐杆子挡过去，再拉回来时，唢呐的铜碗子上留下了一排牙印子。爷爷回头安慰两个吓得哆嗦的儿子说：“人饿狗也饿着了，看来这也是家可怜人。”临走时，他又悄悄地把别家帮凑的半褡裢米面放到这家硷畔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现在想想，得感谢爷爷的宽容豁达、与人为善，让我们后辈在勤俭和善的家风中顺风顺水、成人立事，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福泽后人吧。

在我们孙子辈看来，爷爷是个爱红火、闲不住的人。“亲不过蓝天大不过海，好不过现在的新时代。”这是爷爷好多说书段子的开头语。时代变了，光景好了，爷爷本来也该好好地享享福了。可七十多岁时，他还背着三弦走村串巷讲古经，驻扎在井家湾的农家乐，给各地来的客人说书唱曲，宣传延安，得到了大家的热情点赞。爷爷说，他这一生就这门爱好，只要客人高兴，这说说唱唱就等于是给要饭的年月还账了。可是，我敬爱的爷爷，子孙们欠您的养育账却没机会再还了！

我那已长眠地下十八年的奶奶，这回，您不会再孤单了！我们把陪伴了您半辈子的老伴还给您，希望您们在天堂里再续前缘、再来做伴！

希望天堂里再也没有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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