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拾贝刺汪

●杨月

许久以前，对一个叫詹森的杀手很感兴趣，詹森只是个代号，真名我忘了，我翻阅了很多史料，也没能找到他的照片，他的容貌也就无从知晓。但就是这么一个我不知道真名也没见过真容的杀手，一直作为一种符号、一个代表，存留在我记忆深处，偶有闲暇，享受孤独的时候，我会想起他…… 

故事就从那个大间谍时代说起吧: 

1939年9月19日下午，青帮大佬季云卿，像往常一样从澡堂出来，前呼后拥上了汽车，要返回位于上海市南成都路晋德坊的家，车停在晋德坊2号门口，季云卿刚下车便颓然倒地。车上的保镖和闻讯而出的家人将他扶起，季云卿胸口一片鲜红，众人反应过来，狂叫:“抓刺客、抓刺客!”可是，没有人看到刺客如何拔枪、如何射击，又是如何消失的，只依稀听到微微一声闷响，老头子就倒了下去…… 

次日，詹森从《申报》上读到一则爆炸新闻:“浴罢归寓突遭暴徒狙击，年高气衰不及救治，季云卿殒命。”詹森会心一笑，他想即使自己不跟组织联系，重庆方面也该得到消息了。詹森是国共合作时期，军统上海站除奸团成员，他纵横驰骋于十里洋场，来无影去无踪，行动不需要任何人策应，除奸惩恶只需一枪，从不失手，让汉奸内贼心惊肉跳，实为军统当年第一杀手，人称“独行侠”。 

极司非而路76号，汪伪特工总部，副主任李士群大为光火，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他的师父?那个为日本人效力，为76号在上海滩呼风唤雨、横行霸道充当护身符的帮会大佬。而此时，在李士群面前又哭又闹、风韵犹存的妇人，是季云卿的老婆“金宝师娘”，她嗔怒着，声泪俱下:“李主任，你可得为我做主啊!你师父尸骨未寒，你一定要抓住凶手，报仇雪恨啊!”李士群一边安抚她，一边立誓:“我定要擒住凶手，我会让他死得很惨很惨!” 

汪伪76号动用了所有力量，日本驻沪宪兵部队出动了所有机动车，日夜呼啸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搜查，一时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却仍没有找到杀手的蛛丝马迹。杀手人间蒸发了吗?没有!谋刺成功足以让詹森得意，人生得意须尽欢，每当马路上响起刺耳的警笛声，詹森总喜欢站在虹口四川北路一幢楼房的窗口前，冷眼旁观，看着汪伪76号的汉奸特务和日本鬼子忙碌，他每骂鬼子汉奸一声“蠢货”，便搂住身边的美人儿亲一下…… 

詹森已完成了刺杀使命，只有离开上海才能转危为安，他为什么会滞留上海?难道是对自己独来独往的行动方式十分自信，还是觉得这么轻轻松松干掉季云卿不过瘾，还想再干一票，目标对准李士群、丁默村，甚至汪精卫?再或者，还有别的隐情，譬如因为一个女人!记得10年前，我第一次接触到有关詹森的史料，就对一个叫“卢老七”的女人，非常憎恶，她的真名我早记不住了，只知道她是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她让我想起一句话:“商女不知亡国恨!” 

云淡风轻，“卢老七”心情出奇地好，在跟詹森交往一段时间后，她得到了一份神秘的礼物，她匆匆来到干爹张德钦家炫耀，她夸耀着自己的情夫如何如何能干，谋刺了上海滩的一位大人物，老谋深算的张德钦闻到了别样的味道，他让“卢老七”把礼物给他看，竟是一把不到三寸的“掌心雷”手枪，这在当时的上海乃至全国都不多见。张德钦仔细把玩，发现枪里少了一颗子弹，他很有心计地跟干女儿要了这把枪。 

手枪很快被送到76号。正如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指纹一样，每支枪也有它独特的弹道特征，虽然当时76号的技术还不能识别枪的弹道特征，但只要比对手枪口径和季云卿所中的子弹口径，如果一致，也就基本可以锁定枪的主人即是杀手。一切毫无悬念，76号的特工冲进了“卢老七”的家，将完全没有准备的詹森逮了个正着，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是他的情妇一时虚荣，害他落入了“人间地狱”! 

我是真不明白“卢老七”究竟是幼稚还是弱智?詹森滞留上海，情势万分凶险，“刺杀季云卿”是能够随便炫耀的吗?她的虚荣、她的轻率、她的愚蠢，直接把一个抗日英雄送进了76号“魔窟”，一番皮鞭子、老虎凳、辣椒水，詹森经历了炼狱般的苦难，体无完肤，可无论敌人怎么审，他就一句话:“杀汉奸走狗卖国贼是每一位炎黄子孙天赋之责，吾恨不能杀光尔等崇洋媚日的汉奸走狗卖国贼!”山北路的小丛林，一声枪响，詹森慷慨就义…… 

我不知道詹森的死，“卢老七”会不会难过，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致使詹森被捕，而感到追悔莫及。但今天，我再次想起詹森，重新审视那段历史时，我觉得自己10年前对“卢老七”的憎恶或许不够成熟，事情或许不像我们听闻的那么简单。詹森是训练有素的职业特工，一向行事谨慎的他，会把刺杀事件告诉一个口无遮拦的舞女吗?他滞留上海，真的是因为“英雄难过美人关”吗?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就真的乐昏头了吗? 

我宁愿采信詹森被捕的另一个版本:詹森的任务是刺杀汪精卫，他曾在汪居住的愚园路和要去开会的极司非而路之间反复侦查，想侍机干掉汪精卫，可由于汪早一天到会场又推迟一天离开，詹森没有机会下手，才转而刺杀季云卿，得逞后，又接到命令，要在76号安置炸弹，矛头直指李士群、丁默村，所以他才滞留上海，却因为安置炸弹行踪败露，被76号的特工盯上，进而被捕……显然，这个版本虽有史料佐证，却不够浪漫!不够扯人眼球! 

不管怎么说，詹森作为一种符号，他是中国特工的传奇，作为一个代表，他是爱国的抗日英雄!无论天涯海角、晨昏斜阳，任它大江东去，浪淘尽，孤独的时候、闲暇的时候，我相信总会有人记得他、想起他…… 

写到文章结尾处，我突然觉得从事文史工作的我，如果忘了他的真姓名，实在有些遗憾，于是，我又重新翻阅了他的档案，他叫尹懋萱，詹森就是尹懋萱，一个值得记忆的冷面杀手、热血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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