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封银子

□阜阳 李芳

我们这个地方把缴公粮一直说成是封银子或者是封公粮，没有具体考证，我认为应该是奉银子较为准确。因为，缴纳公粮就是缴纳“皇粮”，这是自古以来形成的规矩，直到本世纪初，我们国家才取消了封银子这个亘古不变的法则。如今政府不再向农民征收公粮了，而且还发给农民种地补贴，而种粮大户还会得到政策性奖励，封银子一说已经退出公众的语言词汇。

小时候只是听人说去粮站封银子，但怎么个封法，一概不知。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集体所有制时，夏收或是秋收一毕，生产队都要到粮站交公粮，剩下来的余粮才分配给社员。有一年夏天，我所在的田庙生产二队，新打下来的麦子晒干扬净，到了该入仓库的时候，队长田厚如说，封银子去吧。封银子是大人的事，跟我们小孩子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封银子啥概念，少年时期的我一直把封银子和贵重金属银子混淆在一起，真没有见过银子是黑还是白。那次去封银子的人，都是队长选派的认为思想好，值得信赖的几个社员。封银子的车子都装好了，不知是谁说，得找个看车子的人啊。我那天在现场玩耍，队长指着我说，让他去吧。有人说，小孩子行吗？队长说，我不信他连几辆车子都看不住。于是，我就跟着大人们一起去粮站封银子。大人们拉着车子，一路上说笑着，我就在后边跟着，也不插嘴。到了两河口人民公社粮站，门前已排满了车队，车子一辆挨着一辆，我们就在后边排队等。轮到我们交粮了，我看到大人们开始把一袋袋小麦从车子上抬下来，放到一台磅上，之后，再把一袋袋麦子扛进一个大仓里。我把空车一辆挨一辆放在粮仓门口，为的是方便大人往空车上放布袋。朝粮仓里倒麦子是个力气活，等我们队里的人朝大仓里倒粮食的时候，仓库里的麦子已经堆到仓梁了，只得踏着跳板把麦子往上扛。怪不得在封银子之前队长催促说，早点去，省得上跳。啥叫上跳？看了人们往粮仓里倒粮食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上跳之前，大人把装满小麦的像半截木桩一样的布袋提起来，然后蹲下身子，右手攥着布袋的上端，顺势把布袋架在肩膀上，然后一弓腰，把压在肩上的布袋扛起来。每袋小麦有一百多斤重，压得人身子前倾，扛着重重的布袋踏上用几根长长的圆木排成的跳板，才能把麦子一袋袋扛到粮堆的顶层。粮食堆得山一样高，越往上走，跳板搭得越长，踏上去还一步一晃的，让人害怕。我看到几个人往仓库里倒麦子的时候，他们攥紧布袋底端，留出一小部分，不让小麦全部流出，然后他们把空布袋快速揉成一团，下来后把布袋丢在车上。每下来一个人，都对我说，看好布袋，别让人拿走了。

封完了银子，专门有一个人结了“飞子”（也就是票证），我们走出粮站。领头的外号叫二老白的说，都大半晌午了，家里早都该吃过饭了。一个叫刺猬的人笑了笑说，在集上吃点再回去吧。于是，连我在内的几个人拉着空车，来到离粮站较远的一棵柳树下，然后大家一起抖搂自己的布袋，把每条布袋里没有倒净的小麦，都集中在一个袋子里，差不多有几十斤重。其实，看大仓的人要求倒粮食时得把袋子抖净，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还会剩有麦子。之后，我就随着大人来到一烧饼铺前，用小麦换了烧饼。这边烧饼刚换好，那边就一人手里拿一个，边吃边往一家饭店进，以小麦抵价，弄上几个小菜，喝杯白干酒，一个个都吃得嘴上油乎乎的。等大家都说吃好了，那个叫刺猬的人对我说，回去跟谁都不能说我们在饭店里吃饭了，真要有人问就说在家吃的饭。我点头说，记住了。

第一次封银子我印象极深，也是生活让我第一次向社会门槛迈进。那个时候，人们生活水平处于贫困状态，却深深地爱着国家和集体，宁肯自己少分点粮食，也要先把银子封了。后来，我听到村里一位老人说：“要想安，先办官”。现在想来，这句话的含意是多重性的。但是，第一次封银子，却让我饱餐了一顿。至今，家乡那种粘有芝麻粒、被油炸成金黄色外焦内绵的马蹄烧饼，还让我的味蕾感受着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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