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油条你有故事吗

配图：蒙美旺有一次老高去板凳峰教室，看见穆柔正低头写字，她不自觉嘟嘴巴的样子实在可爱，加上高高的鼻子镶在雪白的脸蛋上，让他看了小鹿乱撞没有吃宵夜习惯的老高，今天破了一回例。

刚才他送一个朋友回家，在大门口掉头时，夜风送过来油炸的香气，刺激得疲倦不堪的老高全身细胞都醒了。

老高停好车，直奔那一溜夜市。长期战斗在高档饭店的老高已经忘了夜市 、夜宵是什么样子。此时香喷喷的油烟后面亦是一个繁华的世界，夹杂在牛杂串 、烤肉和红薯糖水之间的油条是那样的楚楚动人——出锅的瞬间。

旺旺的炉子架起滚烫的油锅，油条抖动身体 、吐着泡泡，火速地膨胀，一根油条从幼儿到成年，也只不过两分钟而已。

老高的口水已经流到膝盖，他要了几根油条，一碗豆浆。

老板挥动大剪刀，“嚓嚓嚓”，油条被剪断，盛在碟子里送上来。金黄色的表面充满气泡壳，又薄又脆，老高一口咬下去，伴随着阵阵“咔吱”的断裂声，从舌尖开始，细密的电波传遍全身，说不出的快乐和满足。

老高想起了板凳峰。

老高其实是高世来的外号，因为个头高被调侃，板凳峰则是梁峰，因为个子矮经常被同学当板凳骑。他们小时候同校不同班，家住两隔壁。每天早上板凳峰会去敲老高的门，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巷口吃早餐。

#除了米粉，吃得最多的就是油条。

一口油锅，下面是烧柴的简易灶，旁边小板凳垫着变形又被掰正、生命力非常顽强的铝盘，专盛炸好的油条。两个小孩绕过熊熊的灶口，递上几毛钱，就能拿到两根油条，欢蹦着走了。走到下一家桂林米粉店，打两碗米粉，硬硬脆脆的油条浸到粉汤里，一下子服软，由于吸了汤水，变得柔软而有嚼劲。

老高的爸爸做生意经常出差，妈妈管钱不太有记性，有时会多给。板凳峰的父母比较节俭，每天只给一碗粉钱，不会再多给一毛，所以油条经常是老高请客。

那种美丽和谐的日子……只持续了两个学期，他们就升初中了。

进了初中，老高和板凳峰还是被分到了两个班，两个的学习都不怎么样。

趁老师不注意，老高跑去板凳峰的教室，找他抄作业。板凳峰的作业也不是自己做，他抄的是学习委员穆柔的。

有一次老高去板凳峰教室，看见穆柔正低头写字，她不自觉嘟嘴巴的样子实在可爱，加上高高的鼻子镶在雪白的脸蛋上，让他看了小鹿乱撞。

老高抄着板凳峰的作业，虽然隔了一个人，脑补穆柔工工整整的字，心里也是柔柔的。

后来打听到穆柔家住的地方，好像离得也不是太远，也就两三公里，老高就撺掇板凳峰去接穆柔一起上学。

打那以后，穆柔就出现在老高或板凳峰的单车后座。

但穆柔不喜欢吃油条，理由是热气。每当板凳峰兴致勃勃地扯断半根油条递给穆柔，邀请她也泡进粉汤里，老高总是一把打掉板凳峰的筷子，让那半根油条掉回自己的碗里。

老高实在不能接受，穆柔像雪一般洁白的脸蛋上，突然冒出几颗痘痘。

假设也不能接受。

在老高的极力反对下，板凳峰也告别了油条，增加的项目是放学后去喝马蹄糖水。煮熟的马蹄晶莹剔透，跟穆柔的气质很相符。看见穆柔斯斯文文、细嚼慢咽的样子，老高说不出的满足和快乐。

老高从板凳峰那儿打听到穆柔的生日，他每天都在隐晦地向穆柔提问，他的问题是这样的：你喜欢狗吗？你弟喜欢狗吗？你爸妈喜欢狗吗？你到底喜欢什么狗？穆柔被问得烦了：“你这么喜欢狗，养一条不就好了！”“我妈不给养。”老高还老老实实地回答。

板凳峰被他蠢哭了，直接去问穆柔，如果父母帮她买生日礼物，最想要的是什么。

穆柔说：“想要一辆单车，像那种样子的。”她指指单车棚里，一辆紫色的大弯梁在众车中立即脱颖而出，在老高的眼睛里也变得好看起来。

“你有钱吗？”送完穆柔后，板凳峰问老高。

“没有。我想把我这架送给她，可是这车配不上穆柔。”老高低头看看锈迹斑斑的车，沮丧地说。

板凳峰那辆更破，风里来雨里去，刹车全靠脚踩地。

生日礼物的事就搁浅了，大家都不再提起。

老高去踢足球，发现附近一个烂尾楼盘的电缆并未开始使用，也没人管理。

他曾听别人说电缆能卖不少钱，于是动了歪心思。

老高叫上板凳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来到了楼盘旁边。

正当他们掏出工具准备割电缆时，一个巡逻的保安从远处走来，手持电筒四处扫射。老高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会有保安，把钳子一丢，叫板凳峰：“快跑！”骑了一里地才发现板凳峰没有跟上来，老高也不敢回头，猛骑回家，关上房门自己发抖。

第二天听老师说板凳峰被拘留了。

老高吓得脸色发白，他请假回家，准备向父母坦白，然后等待警察上门。

刚进家门，他妈就发现他脸色不对：“你这是怎么了，世来你是不是发烧了？”惊呼上前摸额头，果然见发热。

老高在医院打了两天针，烧才退完。

这期间警察竟然没有来拷他，这很奇怪。

他在心里作了几百种假设，也许是板凳峰也生病了，还没来得及审问，又或者是板凳峰忽然出现了语言障碍，再不然被外星人劫持了……总之日子一天天地在他的忐忑不安中过去，他担心的事却没有发生。

穆柔还是坐在他单车后面去上学。

面对穆柔，老高心里有极大的罪恶感，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迟早要去赎罪，所以再也不敢对穆柔有非分之想，始终客客气气，保持礼貌。

有几次被穆柔的父母碰见他送穆柔回去，还称赞道：“尽管家里是做生意的，家教倒还蛮不错呢。”

由于情节较轻，板凳峰只被罚款和关了几个月。放出来后，为了重新给他找学校，父母打算离开这个小地方，带他到一个很远的城市去入学。

板凳峰来找老高道别，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板凳峰“出来”后的第一次见面。

“谢谢你！”他们坐在足球场的草地上，板凳峰递给老高一支烟。

老高惴惴不安，接过烟害怕地问：“谢我？”“像你这么讲义气的朋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啊？”老高傻了，心想他这是在说反话吧？“别装了，你明明晓得我喜欢穆柔，才每天陪我去追她，怕老师同学讲闲话，才总是跟在旁边打掩护，对吧？”他点燃了烟，轻轻地吸了一口，“为了筹钱给我买单车送给穆柔，你还冒着犯罪的风险跟我一起偷电缆，这不是兄弟是什么？”他用力一拍老高的肩膀，顺势搂着他的脖子摇起来，开心而真诚。

老高的烟掉到了地上：“所以你就自己扛了？”板凳峰自豪地点点头。

分别的时候，老高发现板凳峰扯条了，快和他一样高了。

有人说板凳峰去了北边的城市，也有人说他已经回来了，又去了比南方更南的地方，还有人说他现在经营通信设备，其中包括电缆。

老高的回忆中断在一个女孩的清脆的声音里。

女孩十几岁的样子，她问：“老板，还有油条吗？要两根，打包。”老板说：“没有了。”女孩不信，蹲下去翻老板的碗柜。

“真的没了，骗你干嘛！”老板笑了，笑完问道，“上次跟你来的那个男的呢？”“死了！”女孩子没好气地回答。

找不到油条，她站在油锅前面，小脸儿慢慢地忧伤起来。

“我有钱，你却没有油条了！”“我有油条，你有故事吗？”老高把面前的两根没有剪的油条递回给老板。老板满脸写着“我懂”，在最接地气的夜市里，每个老板都是一本百科全书。

可女孩不是老板，她看着老高，像看一个神经病。她带着打包好的油条，连同她的故事一起走了，没有一丝犹豫就消失了。

老高回到家已经快12点，家里还很热闹。四个女人在客厅打麻将，看见老高进屋，坐在他妻子下家的人低声说：“打完这局散了吧，穆柔？”穆柔摸摸脸颊，答道：“唔，这几天休息不好，都长痘痘了。”老高笑笑，走进房间。

他找出同学通讯录，从通讯录里查找到一个电话，马上发短信息过去问：“你是板凳峰吗？”不一会，对方回信，屏幕跳出两个字：“是的！”老高盯着电话，眼睛瞬间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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