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愿意为别人付出,甘做人梯,比如他普天成;有些人不。超然书记是有一把手情结的,这点省委、省政府两个大院的人都能体会到,不该他做主的事,超然书记常常做主,不该他露的面,他常常提前露了。有时候他甚至越过瀚林书记,讲一些原则性很强的话,最后弄得瀚林书记反倒没了说的。这种笑话,超然书记闹了不止一次,瀚林书记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有想法。
把想法藏在心里,脸上仍露着很温和的笑,这就是瀚林书记。
要落实的十二条,是普天成当时代表省政府跟一毛、三毛职工谈的,政策让步是有些大,执行起来也确实有难度,特别是大华答应的资金迟迟到不了位,对职工的承诺就无法兑现。但任何事只要你想做,总还是能找出一些办法的,比如资金问题,就算大华这边拿不出钱,省财政态度积极一点,多方筹措一些,仍然有办法解决。况且,一毛还有一块地,也是进入拍卖程序的,据普天成掌握,目前想拿到那块地的,不下十位。
普天成这么分析着,就感觉省委两位书记之间,目前关系很微妙。特别是瀚林书记,明知马超然从中作梗,以消极方式激化工人跟大华的矛盾,却装作什么也不觉,仍旧听之任之,让事态朝不好的一面发展。
这天下午,普天成再次收到秋燕妮的邀请,秋燕妮在电话里温情脉脉地说:“秘书长吗,下班后有空没,想请秘书长吃顿饭。”普天成赶忙说:“秋总啊,实在不好意思,这两天事多,改天吧,改天我请你。”秋燕妮一听又在拒绝,语气暗淡了,“秘书长一次面子也不给啊,今天是周末,想必也不是太忙,我已把地方订好了,万望秘书长赏光。”
这个秋燕妮,她到底要做什么啊?普天成一边心里画着问号,一边推辞道:“真的很抱歉,今天下午单位有个应酬,脱不开身的,下周吧,下周一定请秋总。”秋燕妮一听,知道又是无望,沮丧地道:“好吧,燕妮随时等候秘书长的电话。”
合上电话,普天成的心就又乱了,秋燕妮三番五次请他,无非就是想借他这只手,尽快平息工人们的情绪,让项目赶快开工。项目耽搁一天,秋燕妮在大华的位子,就危险一天 ,秋燕妮现在比谁都火烧眉毛。可普天成这只手能管用吗?
看一个省的省长跟省委书记是否配合得好,不用去研究他们的背景,也不用去探究他们的政治主张,只要留心一下他们在会场上的表现,就能判断出个八九不离十。路波担任省长后,继续保持着他在海州做市委书记时的风格,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该拍板的事情,会在第一时间拍板。对难点热点以及重大敏感问题,既不回避也不推托,总是能出人意料地拿出解决办法。但独独有一条跟以前不像了,就是他知道怎么从一把手转向二把手。省长虽是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但在省里,他实际上处于二把手的地位。需要他冲锋陷阵时,他是主角,需要他唱联手戏时,他便是配角。这个角色很难把握,太果断了,会让真正的一把手感觉到威胁,锋芒毕露断然不行;如果太过服从,优柔寡断,大事小事都不敢做主,又让人觉得你缺少魄力,不是主政的料。路波省长在这方面却游刃有余,充分显示了他的政治才能和应变能力。每次会议上,他既能充分维护瀚林书记的权威,又能把自己的思想和意志体现出来,让人听了既不唯命是从,又有一种务实感。
路波省长讲得极短,他强调了两条,一是不打折扣地按瀚林书记的指示办,坚决清除大华海东前面的障碍,确保该项目按期建成,顺利投产;二是下大决心解决好一毛、三毛的遗留问题,政府将成立专门工作小组,一条一条落实,决不让集体上访或聚众闹事事件再次发生。
普天成听到这儿,放心了,有了路波这番表态,省里就是再拿出一个亿两个亿,也会把一毛、三毛的问题解决掉。
接下来是大家发言。这个时候,秘书长是可以轻松一下的,因为会议的调子已经定了,让大家发言,只是充分显示一下民主,也让今天请来的两位老同志再次重温一下过去的感觉。普天成起身,离开会场。在任何会议上,秘书长都有适时离开会场的自由,因为在会场里,他是属于服务型的,跟服务人员的性质差不多,因此没有哪个领导认为,秘书长离开有什么不合适。当然,你也得把握好机会,如果瀚林书记和路波省长讲话,你要是离开,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天的会议上,瀚林书记果然宣布了一个新决定,他说:“鉴于省委马上要开展全省党风党纪检查,同时对前一阶段的反腐倡廉工作做总结,超然同志暂不分管大华海东项目工作,该项目由国平同志全权负责。”
尽管这样的结局早就在预想之中,但真的由瀚林书记亲口宣布出来,普天成还是有些震动。
马超然离开会场时,脸色黑青。
一天下午,马效林要请普天成吃饭。当普天成按照约定赶到金江饭店时,马效林果然神色不定地站在那儿,普天成让马效林上车,然后往丽水大桥那边开。丽水大桥西侧有家叫狮子楼的酒楼,于川庆请普天成吃过几次饭,里面环境不错,重要的,老板是于川庆一个旧相好,于川庆并没跟普天成藏着掖着,关于他跟老板娘江海玲的关系,普天成是一清二楚。于川庆还特意叮嘱江海玲,哪一天要是普天成来了,一定要热情招待好。普天成刚才在车上想地方,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江海玲那张清丽脱俗的脸来。
这种地方说起话来安全。
到了狮子楼,江海玲热情有加,一边张罗着开包房,一边笑说好久没见到秘书长了。普天成勉强跟她寒暄了几句,道:“今天借你这地方谈点事,饭菜简单点,让服务员别打扰。”江海玲一看普天成的脸色,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忙道:“秘书长尽管放心,饭菜好了我亲自送进去。”
江海玲刚走,普天成就问:“怎么回事?”
马效林神色慌张地说:“苏润开口了,他咬出了好几个人。”
“真有此事?”普天成只觉得心里重重响了一声,不敢相信似的盯住马效林,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千真万确,是牛监狱长跟我说的,他也着了急。”
牛监狱长叫牛如虎,是吉东第一监狱副监狱长。这个人不会乱说话,普天成的眉头更紧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具体咬出了谁?”
“你,我,还有……还有瀚林书记。”
“什么?!”普天成惊得从沙发上弹起来,“这关瀚林书记什么事?!”
马效林也被普天成的反应吓了一跳,结巴道:“我听牛监狱长说,苏润在写给王化忠他们的材料中,提到一件事,说水泥是一个叫化玉娇的女人提供的。”
“乱弹琴,天下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普天成愤怒地将手中的杯子一摔,一声尖利的碎响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冲马效林道:“把它收拾了。”
马效林要开门唤服务员,普天成恶声骂道:“一个杯子叫什么服务员,你没长手?!”
马效林扫了一眼包房,包房里实在没什么工具,便拿起一块桌布,无言地打扫起碎片来。
普天成黑青着脸,坐在那儿发怔。等马效林把玻璃碎片清扫干净,他心里的主意似乎有了。他拍了拍沙发,说:“坐吧。”马效林不敢坐,又觉站着不合适,硬着头皮在普天成边上坐下了。
“效林啊,你在吉东干副书记,不止是我普天成一个人的意思,瀚林书记几次问起过你,他对你,寄予厚望呢。”
马效林战战兢兢地说:“这我知道,谢谢秘书长多年的栽培。”
“不,你应该谢瀚林书记,没有瀚林书记,在海东,没有你我的地盘。”
“秘书长,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吧,我心里有数。”马效林好像不那么慌了。这种时候,慌张会坏大事,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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