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一知己已足矣 “刘柳”的诗意交情

王利群 在中国文学史上，“刘柳”指的是唐朝的两位大诗人刘禹锡和柳宗元。由于他们在文学艺术上的杰出成就，得以被后人尊重并称。他们是同时代人，不仅诗文同辉，才华卓著，更因他俩在漫长岁月里结下的深情厚谊而被称赞褒扬。

刘禹锡（772－842）字梦得，彭城人，是匈奴人的后裔。柳宗元（公元773年—公元819年），字子厚，汉族，河东人。两人皆为唐代中期著名文学家，兼工诗文。刘禹锡有“诗豪”之美誉，柳宗元乃唐宋八大家之一。

谈到古文人的交情，大多数人都可以说出一些，比如白居易和元稹，李白与杜甫，王维和裴迪等等，但最感人的友情故事却发生在柳宗元和刘禹锡身上。

唐贞元九年（793年）刘禹锡二十一岁时与柳宗元同榜考中进士，接着又考中了博学宏词科，同朝为官，一起共事。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唐德宗死去，即位的唐顺宗想有所作为，便任用亲信王丕、王叔文，他们又联络了大臣中的名士柳宗元、刘禹锡、韩泰等，对朝政中的弊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为能彻底推行这些新政，必须从宦官手里夺回神策军的兵权，但百密一疏，宦官联合反对革新的朝臣势力，拥立顺宗的长子李纯为皇帝，即唐宪宗，迫使顺宗退位。

永贞革新失败后，宪宗贬王丕、杀王叔文，并将与他们合作过的人视为同党，全部贬到边远州郡任闲散小官。柳刘二人同时被贬，一个去朗州，一个去永州。空间上的距离阻挡不住两人的友情，他们相敬相惜，一直有诗文来往，交流共勉。期间，柳宗元和身居要职的好友韩愈之间曾展开一场哲学论战，柳宗元作《天说》陈述自己的观点，刘禹锡作《天论》三篇对柳宗元进行策应和声援。两人心存默契，惺惺相惜，对各自的诗文都极为推崇。在艰难而峥嵘的岁月里，是纯真的友情，共同的志趣促使他们彼此鼓励和勇敢面对生活。

好不容易熬过十年，幸有执政的当朝宰相赏识他俩的才干，将二人前后召回长安。可这时有谏官上书说刘禹锡不适合在朝中任职，唐宪宗也不待见他们。愤懑中的刘禹锡因一首讥讽诗走红而触怒权贵，再遭排挤贬谪。

此时，刘禹锡来京仅一年多的时间，而柳宗元也刚刚到达不久。长安匆匆一聚后，两人再次被派往更遥远的边荒之地：柳宗元被贬柳州，刘禹锡被贬到更加偏远荒凉的播州（今贵州遵义）。柳宗元虽然对自己的境遇非常失望，但考虑至交刘禹锡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需要奉养，数次上书朝廷要求和刘禹锡对换，后来经过裴度等友人帮助，才将刘禹锡改任连州。

仕途坎坷，命运多舛。但阻断不了他们之间的牵挂，没有疏淡他们心头的惦念。通过他们频繁的唱和诗作，可从中探知一二。

《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

柳宗元

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伏波故道风烟在，翁仲遗墟草树平。

直以慵疏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 暮春时节，二人收起满身的伤痛，怀着深深的失望再度离开长安。相见难别亦难。他们一直同行到了湖南衡阳，面对古道风烟，茫茫前程，二人无限感慨，才依依不舍地相互赠诗道别。

《再授连州至衡阳酬柳柳州赠别》

刘禹锡

去国十年同赴召，渡湘千里又分歧。重临事异黄丞相，三黜名惭柳士师。

归目并随回雁尽，愁肠正遇断猿时。桂江东过连山下，相望长吟有所思。

世事虽难料，忧患有知音。一路走来触景生情，殷殷嘱咐萦绕胸间，想起好友婉转心曲不禁感慨万端。

长期贬谪生活的打击和艰苦环境的摧残，使得柳宗元的身体受到很大的损害，健康情况非常不妙。到元和十四年，当皇帝终于准备召回柳宗元时，他却于这一年的十月五日抱病长逝，年仅四十六岁。身后四个孩子都尚未成年。柳宗元临死前，遗书刘禹锡，并将自己的全部手稿留给他。而刘禹锡则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为柳宗元料理后事，作诗凭吊，并将柳宗元的孩子视同己出，抚养成人。

透过“刘柳”交往的轨迹，他俩从青年起就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在创作上，两人趣味相投，互相唱和，都在文坛留下不朽的佳作。政治上，两人一起进京应试，同时及第，踏上仕途，一起参与永贞革新，并肩战斗。后来风云变幻，二人被一贬再贬，可谓同患难、共命运。几十年的宦海浮沉和人世沧桑，他们始终心心相印、风雨同舟，用深挚农丽的友情笔墨淋漓谱写了一段文坛佳话。

他俩是真正的光照千秋的文化精英。对此，后来那些自命不凡、冷漠相轻，甚至互相攻讦的儒士们应感到汗颜。

最后，我们一起来涵咏这首意蕴无穷，可温暖人间，温暖天地日月的柳宗元写给刘禹锡的临别诗：

《重别梦得》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乱云飞渡，身若浮萍。世事纷纭莫测，唯有冰心可鉴。看似平淡的诗句，细细品则山高水长，直扣心扉。刘柳二人的友情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所以才更为可贵。此时的诗人似乎已经预感到这次的离别很难看到重逢的一天，便强忍悲痛，安慰自己也是告慰友人：倘若有一天皇帝开恩，准许他们归隐田园，那么两人一定还要左右为邻，共度晚年。好一个晚岁当为邻舍翁！真叫人感动。此等胸臆，在欲望横流、自私自利、人情凉薄的社会现实中，有几人能做到呢？

多么朴素的愿望，多么纯洁的友谊，多么真挚的情怀，于清浊混杂的尘世多么弥足珍贵啊。

人生得一知己已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交友如此，此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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