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的色彩

□ 周太舸（仪陇）

恢复高考制度， 如改革开放前的一缕春风，让莘莘学子有了求知的动力，尤其是让农村孩子， 看到了跳出农门走出大山的希望。不过，那时的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大多数人被挤落水中。1983年，我第三次从高考的独木桥上落水后，回到村小当了一名民办代课教师。

我的家乡是川东北一个典型的偏远山乡，由于贫穷，教育自然落后。上第一节课前，脑海里关于村小的记忆，最先浮现的是那一方黑板。几块木板镶在一起，再抹上墨汁就成了黑板。久而久之，黑板出现了缝隙， 缝隙让一个个粉笔字或身首分离或拦腰断裂， 让我们既感恐怖又觉有趣。有时候，缝隙里藏匿的粉笔灰，会让某个字添上一横。

我代课时， 教室还是那间我曾待过的教室， 黑板还是那块咧嘴豁牙的老黑板。老黑板斜立在木架上，粉笔在上面写画，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声，似乎稍一用力就有可能散架。 我跟几位家长在闲谈中说：“黑板就像农民耕种的土地， 土地瘦薄了， 无论怎样精耕细作也长不出喜人的庄稼。 孩子们没有一块好点儿的黑板，不要说上大学，就是上初中都难。”那时还没有普及九年义务教育， 学生上初中要考，如未考上，便永远失去了读书机会，也意味着跳出农门的希望破灭。

几位家长一听， 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向村主任建议将老黑板换掉。村主任也觉得老黑板不能承载山里人的希望，答应得非常爽快。

不久，一块新黑板闪亮登场。新黑板仍是几块木板镶的，板面涂抹的仍是墨汁。可毕竟是新黑板，看不见缝隙，也没有变形，粉笔字写在上面格外醒目。下课了，有的孩子摸摸，说真光滑；有的孩子嗅嗅，说真香。我跟孩子们说：“你们不能只闻到黑板的木料香， 还要闻到在黑板上开出的知识花朵所散发的馥郁芳香， 要像蜜蜂那样在知识的花朵里辛勤采蜜。”有了新黑板，孩子们在课堂上坐得格外端正，听得格外专心，朗读的声音也格外响亮。

改革开放的春风愈来愈强劲，国家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村小的木黑板随之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水泥黑板。与木黑板相比，水泥黑板坚固耐用，不会有缝隙，不会变形，粉笔在上面耕耘起来，顺溜得多，轻松得多，再也听不见吱吱呀呀的呻吟声。

中师毕业，我留在了乡中心校。某天，校长喜滋滋地说：“水泥黑板要换成毛玻璃黑板了。”这让我非常诧异，居然还有比水泥黑板更高级的黑板。与水泥黑板相比，毛玻璃黑板更平整，更光滑，更便于板书。并且， 毛玻璃黑板不会像木黑板和水泥黑板那样反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影响视觉效果。

更让我诧异的是， 毛玻璃黑板的颜色并非黑色，而是绿色，跟春天里的小麦和水稻差不多。尽管是绿色，但师生仍习惯称之为黑板。白色粉笔字写在绿色的黑板上，仿佛绿色的田野里，小麦和水稻正在扬花，让我们联想到一批批山里孩子走出大山实现梦想的画面。

这种联想是有根据的。 随着教育改革的深入，高校不断扩招，越来越多的山里孩子实现了大学梦，理想的翅膀飞出了大山，奋飞于祖国建设的各行各业， 有的甚至飞出国门深造。我有一位学生，一位农民的孩子，就曾公费留学于美国的麻省理工大学。出国前， 学生的父亲在前来祝贺的亲友面前热泪盈眶， 一再纠正亲友们那些祖坟冒青烟之类的说法， 不厌其烦地说这是改革开放政策好，否则做梦也难以想到。

是的，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很多事的确是做梦也难以想到。比如黑板，我以为毛玻璃黑板应该算是最高级的了。殊不知，我所在的乡中心校，毛玻璃黑板如今也退休了，换上了现代气息浓郁的电子白板。 电子白板分两块，一块用于板书，一块用于投影。板书用的笔也不再是粉笔了，而是墨水笔，在白板上书写起来要多流利有多流利。更重要的是，教师板书告别了“吃”粉笔灰。

电子白板， 师生还是习惯地称之为黑板， 如同人们将乡村现在的沥青路和水泥路习惯地称马路一样。学生们说，现在的黑板让我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梦定然不再遥远。教师们说，现在的黑板是一块膏腴之地，学生定然茁壮成长。家长们说，现在的黑板传来的是城乡一体化的铿锵足音。

黑板，由最初的黑色，到后来的绿色，再到如今的白色，色彩变化看似简单，其实是改革开放春风带来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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