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的餐桌

□罗郑洲

遵照咱中国人的古训：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应该默不作声才对。但如今的情形早大不相同了，如果一家子围坐一桌，各自相互不搭话，只顾埋头吃饭，气氛肯定很沉闷，甚至口里的饭菜都会感觉淡而无味。所以，许多人还是喜欢齐聚一堂，谈笑风生，大快朵颐。

我与父母同住，是传统的三代同堂。由于现代生活节奏快，我和妻子每天早出晚归，各自奔波忙碌，只有晚上才能一家人聚在一起。对我而言，每天最开心、最轻松、最盼望的事就是跟家人共进晚餐。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当我和妻子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家时，女儿正在灯下做家庭作业，父母则系着围裙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飘出的香气令我精神一振，也倍感家的温馨。一盘红烧豆腐，一盘蕃茄炒鸡蛋，一个白菜汤，外加一小碟泡菜。隔三差五会添置一个肉或一个素菜，仅此而已。菜品绝对谈不上丰盛，也算不得美味。尽管如此，我们一家却吃得津津有味。变化最大的是女儿，以前她总是挑肥拣瘦，嫌这个淡，那个咸，搞得我们焦头烂额。现在，从上桌起就端着碗就大口大口地扒个不停，有时问她话都来不及回答。短短一个假期，为何变化这样大？这还得从父亲别具匠心的餐桌教育说起。

父亲说，他小时候从来没上过餐桌。一来是因为封建礼制在作祟，小孩和妇女通常都是不上桌子吃饭的，随便夹点菜在灶屋里或坐在门槛上就凑合着吃了。二来家里贫寒，没有啥体面的饭菜能端上桌。平常盛碗稀饭就着泡菜或蹲或站哧溜哧溜几下就完事，接着就上坡放牛割草，下地干活了。一年中，饭桌大多数时间都是摆设，只有过年时才派上用场。父亲说，他母亲一生克勤克俭，含辛茹苦地拉扯弟兄姐妹几个长大成人，临终前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想喝一口热腾腾的油汤（方言，一碗放点猪油的面条）。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也是唯一的心愿，竟然都没能完成。父亲说，看着奶奶骨瘦如柴，平躺在堂屋铺的谷草垫子上，嘴巴一张一翕，喉头不住地上下咽着，气若游丝。而直到去世，她眼睛都没有闭上，虬枝似的手指也努力向上举着，像是要拼命端起那碗她梦想的油汤。目睹此情此景，爷爷和父亲，还有叔叔婶婶，都潸然泪下。讲到这里，父亲泣不成声，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女儿也默默地吃饭，一言不发，幼小的心灵好像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我小时候的情况就好多了。那时还是计划经济，生活物质凭票购买。很多供销社墙壁上都有用石灰或红油漆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等标语。人们见面一成不变的问候仍旧是“吃了没？”市场渐渐开放，经济慢慢搞活。虽说不可能顿顿吃香喝辣，但至少每餐都能上桌吃饭了。桌子呢？也不再是一件摆设的家什。很多时候，桌面上残留着一层油污。逢年过节，酒席寿宴，都有鸡鸭鱼肉摆上。数量不多，也不可能尽兴吃饱，但都一一尝过。盛碗垒尖尖的干饭，就着扣肉剩下的咸菜、米豆腐、粉条，还有回锅肉里油水颇多的包心白菜，吃个肠胃舒服，满嘴流油。那时，最盼望的就是杀年猪、走人户、来客人，因为每逢这类事，肯定要弄点肉，整点荤的，届时就可以“打牙祭”了。平时，是不敢轻易吃肉的。因为那时农村土地改革才刚刚开始，包产到户才推行不久。请人种庄稼、修房造屋请匠人都要拿肉来招待。所以，节省还是不变的生活主张。吃碗油汤也早已不是难事，但猪油是万万不可多放的。

时光飞逝，沧海巨变。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人们吃饭已不再满足于温饱，吃得健康、吃得环保等理念大行其道。一切向着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通道行进。一个崭新的名词——恩格尔系数也逐渐被人们所了解。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如今每个家庭的恩格尔系数都在缩小，生活质量大幅提高，富裕感和幸福指数连年递增。这都是改革开放带来的深刻变化，巨大成就。

面对餐桌，父亲是心酸的，但又是幸运的。因为他经历过旧社会、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相比父亲，我则是欣慰的。没有生存之忧，偶尔有生活之难。女儿呢？则是幸福又快乐的。三代人的餐桌，感受各异，情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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