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诸葛村

□张爱农

诸葛村又叫诸葛八卦村。听这名,就有着一种高古的神秘。这个地处浙江中西部,与诸葛亮足迹无甚瓜葛的地方,怎么就有个如今全国最大的诸葛亮后裔村落。

微雨的早晨,诸葛村烟岚轻笼。一株古樟树巍然繁茂在村口,遮护着山坳里数百户高墙人家；一池塘碧水沉静在古樟树旁,将那高大的樟树和参差的飞檐翘阁收拢在波心里,轻轻地摇晃了,是一种写意的朦胧。一幅粉墙黛瓦的画洇染着,你慢慢走进去了,就浸入了画里七百年的烟雨。

高高跃起的马头墙静立着,它的高大,是一种遮隐,遮隐了高墙内那美轮美奂祠堂的奢华,遮隐了村落里那秀雅素净民居的风韵,更遮隐着八卦形的村落布局这一诸葛后人对先祖孔明智慧的绝妙运用。而墙头飞翘的檐角,则仿佛眺望观照着村外世事的风云。

精美的是厅堂屋舍里随处可见的雕饰。庄严敦厚的石雕,精美绝伦的砖雕,巧夺天工的木雕,这一切使鱼虫鸟兽在门脊梁柱上灵动起来了,使花卉草木在窗棂廊栏上生长起来了,就使一个千百年的绚丽文化鲜活在了这里。诸葛的子民真是聪慧啊,他们将大自然的生灵都召唤了来,和自己同处一个华美的屋檐下,同住一个静雅的村落里,这里就成了人的家园,也成了鸟兽草木的家园。人护卫着大地的生灵,大地的生灵滋养着诸葛的子民。

诸葛亮是智慧和勤勉的化身,也是修身立德的典范。一文《诫子书》作为“诸葛家训”书于诸葛村最宏大的建筑大公堂的后厅太师壁上,濡染影响着一代代后人。“夫君子之行:勤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需静也,才需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珠玉般的训言浸润着一代代诸葛村人,培育了群星闪耀的文人雅士和政商医界人才。明清二代诸葛村共出了五个进士,十一个举人,拔贡、岁贡、恩贡、优贡四十三人。最有成就的明代诸葛村第一个进士诸葛岘(诸葛亮35世孙),不仅官至刑科给事中,为官端正忠直,深得嘉靖皇帝器重,而且工于词章,其作《北上》:“陆海滔滔沙障河,忽随名利到东阿。风摇远树帆樯动,山泛浮岚岛屿多。千里乡关天外度,百年心事客中过。何当归去林皋下,一曲沧浪听棹歌”何其雄浑沉郁啊!而在《诸葛氏宗谱》里则辑录着两百多个善作诗为文的诸葛裔孙的诗词、传赞、对联等作品。事实上,诸葛亮《诫子书》里“静以养身”“俭以养德”“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学以广才”“志以成学”已经成为一代代中国文人的修身准则,而世间凡事业有成者,谁不是因此而成就自己的呢?

幽深的小巷和爽净的民居,漫溢着散淡的古风遗韵,你被熏染得心里清雅了、宁静了,就仿佛听到了私塾学堂里学童诵读典籍的朗朗声,听到了手工作坊艺人解木的哧哧声,和布房里妇人织布的咔哒声,闻到了酒坊里诸葛家酒醇厚的芳香和糕饼坊里酥饼油润的甜香,看到了天井里点滴的雨水落在水池漂浮的草萍上,窥到了高屋洞窗里盼夫归家的少妇窈窕孤寂的身影。是啊,在这高墙深院里,真正天长日久居住着的是或年少或色衰的妇人。男人们为了发财旺族,常年经商奔波异乡,“一世夫妻三年半”,高高的围墙,深深的庭院,狭小的天井,独锁住倚窗远望的女人。

“不为良相,便为名医”。诸葛武侯当年渡泸南征,为抵御瘴疠而研制的“行军散”,已飘散于历史的风烟,而他制药疗疾的遗韵却流传千年,以致诸葛家族有了“良相治国,良药医民”的谚语和“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祖训。

一条流淌着兰花香韵的兰江汇了婺江和衢江,为诸葛村所在的“七省通衢”的兰溪做好了成为商埠的准备,而兰溪及周边的东阳、义乌、武义、永康、开化、常山等地繁盛的药草,又兴盛了兰溪药材集市。秉承祖训的聪慧的诸葛后人成为了兰溪药材加工贸易的主体,他们不仅在兰溪开店办厂,其足迹更是走遍全国,在远至上海、天津、广州、香港、苏州、南通、东南亚等地办的药号、药行、药堂、药铺多达三百余家。为药商是为兴族,为良医则为济民。令人惊叹的是,在诸葛村,几乎家家户户都藏有《本草纲目》《医宗金匮》等医药典籍,人人习药成风,妇妪熟知用药。文人作文撰联,亦将药名嵌入,如“红娘子推窗望月,白头翁闭门防风”,“车前草,夏枯草,冬虫草百草皆为药,金银花,山菊花,茉莉花三花可当茶”。也许,那智慧的医者,早已将那芳香的药草与民众的文化、生活及人生感悟融入了那清苦的药汤里。如今,走进诸葛村“天一堂”旧址,那在百草园里静静生长的如白果、当归、杜仲、芍药、萱草等百余种草药,似仍在述说着诸葛族人悬壶济世的功德和“诸葛药材半边天”的辉煌。而“天一堂”药业的血脉则在一百多年的岁月里流成了汹涌的大河,随着“中华老字号”“全国中药企业品牌十强”等荣誉遍流海内外。

当行至一弯名为“钟池”的池塘,看着那澄碧的鱼形池水,踏上依傍着池水的鱼形的平地,看到水中和岸上对应的如鱼眼般的两口水井,我恍然了,自己已走入了诸葛村的阴阳太极图里。微皱的池水里,轻晃着的是周边灰墙青瓦、高低错落的马头墙屋舍,刺入波心的是岸上婆娑耸立的香樟树梢,撩动了池水里的屋舍树木云影和笑语盈盈的浣衣妇人……而池塘周边的八条青石板巷道则逼窄在高高的马头墙间走向八方,再纵横曲折了,就隐入一座座祠堂里、一个个民居里。

村里的人在这个八卦的村落里待得久了,烦闷了,自可以沿着巷道向外走,走到高处树木浓荫的山坡上了,就攀上了环抱着村子的经堂后山、祖宅山、老鼠山、寺下山、大圆山、果合山、太公山、擂鼓山。不经意间,就走入了大自然布成的另一个外八卦。村人感觉神奇了,先民竟将自然和人工结合得如此完美。

“八卦奇村,华夏一绝”,费孝通先生对诸葛村早已有了美好的赞誉。也许正是八卦形的布局和建构,才使诸葛古村落在历次社会动荡和战争硝烟中幸运地保存了下来,才使我们能够在千百年后的今天真切地触摸和感悟中国古老哲学思想和诸葛亮卓越智慧的神奇和生命力。而我在这个烟雨早晨的行走,却迷醉在了水塘屋舍的韵致里,迷醉在了浓醇的酒香、清苦的药香里,迷醉在了诸葛文化的智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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