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江丹
徐小虎是位可爱的老太太,很多时候,她喜欢罩一件长长的对襟长袍,语言在英语和普通话之间切换,绘声绘色地讲述如何鉴别中国古代绘画作品的真伪。徐小虎一直提倡没有大师的艺术史,在她看来,人们喜欢一幅画,应该出于自己的内心,而非画上的那个名字,而且人们往往会因为执着于一个名字,而造出很多丑陋的伪作,影响了大师真迹的流传。
遵从自己的内心
作家阿城说,他第一次知道徐小虎这个名字,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台北故宫的一本月刊上,当时徐小虎和收藏大家王季迁有一个对话栏目,一问一答,探讨中国书画的笔墨。2014年,这场对话得以出版,书名《画语录》。
徐小虎与王季迁的这场对话实际要更早,大约是上个世纪70年代。徐小虎记得,有一次,王季迁拿出两张图给她看,说图中树枝的笔墨,一个是沈周的,一个是黄慎的,让她看看哪个笔画是圆的,哪个是扁的。徐小虎看了半天,没有看出那两条横划有什么差别,于是回答:“这个黄慎的比较好。它上面坐着一只小鸟——很有趣!”
王季迁听了有些哭笑不得,说徐小虎在看故事,在看画的内容,就像外行人去“看”京戏,这不对,他们要看的应该是笔墨本身的质量,像“听”曲儿一样。借由这个机会,徐小虎问,王季迁答,揭示中国传统笔墨的秘密,讨论中国笔墨好坏的基本元素。
徐小虎回忆,那是一场愉快的对谈,当时正在进行艺术史学习研究的她向王季迁请益问学,一起体会心中最爱的中国绘画。“如今经过慢慢孤独自立地学习,小虎逐渐吸收了王师的教诲,也更能理解他的看法。但小虎经由自己再三地检验、比较,并运用普林斯顿1967年以前那种严格的结构分析法,加上接受来自日本京都的岛田修二郎教授的训练,特别是对补笔仔细的检验,都延伸了当年的知识与经验,也逐渐形成了自认为比较科学、比较可靠的断代与鉴定方法论。”徐小虎说。
近些年来,借由《画语录》《南画的形成》等书籍的出版,徐小虎被越来越多的中国读者所熟悉。出现在大众面前的徐小虎,穿着一件长长的对襟长袍,白的、蓝的,或者褐色的,脚上踩着一双运动鞋,白发苍苍,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和英语,偶尔会出现两种语言的混杂。这或许与她的成长和教育背景有关,她生于南京,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研究中国艺术史,50岁时又前往英国牛津大学东方研究所学习。年龄、形象和经历,会让人对徐小虎产生莫名的信任感,尽管她的很多观点颠覆了人们对中国笔墨画的认知。
徐小虎讲述那些人们已经习以为常的赝品,讲述那些被遗忘的真迹。她在鉴赏中国笔墨画时有自己的一套严格完整的方法论,她一直强调的却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大家不一定听得进我说的
很多人想要王羲之的作品,想要王维的作品,可他们实际上并没有见过这两个人的作品到底什么样子。徐小虎说,一个人想要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的作品,收藏他并没有看过的东西,这跟艺术是没有关系的。“你心里觉得什么好看,那就是好看,你心里觉得什么不好看,那对你来说它就是不好看。”徐小虎在中央美术学院的一次讲座中如是说道。她认为,追寻艺术,应该遵从自己内心的真实,哪怕那些不好看的东西已经被奉为国宝。
在徐小虎的鉴定认知里,那些“国宝”中也不乏赝品,即使它们已经被收藏进高规格的博物馆。她曾在公开场合说起过,吴镇《墨竹谱》是件三手赝品,却被无数大专家和教授视为珍宝,至少有两篇博士论文还曾专门研究过它。徐小虎认为,《墨竹谱》是一幅仿照另一幅赝品所画的赝品,笔法讲究,却没有把竹子当成真正的植物来画,距离吴镇真迹至少有三四百年的时间。徐小虎有些遗憾,因为人们习惯于那些后代的模仿之作,而吴镇唯一存在的原图《竹石图》却被遗忘了。“大家不一定听得进我说的,大部分同事都不敢相信。”徐小虎说。
正因为如此,徐小虎被视为艺术史界敢说皇帝没穿衣服的那个人。1980年,徐小虎从美国搬到台湾。时任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的蒋复璁听闻徐小虎说他们那里有假画,于是放开提画机会让她研究。徐小虎后来感慨,那是极其珍贵的机会,“在故宫小房间近距离把画件原作直接比来比去,颇有收获。”
今天的人们在谈论一幅古代绘画作品时,往往先谈论它上面的名字以及它的真伪,徐小虎不以为然。她说,赝品并不表示它就是坏的,有些古代的画人,怎么也卖不出自己的画,但实际上画得很好,于是换个有分量的名字。比如文徵明,他本人是不卖画的,但是同时期的另外一些画家却要靠卖画为生,于是那时的文玩市场上便流传着一些署名文徵明的画。在徐小虎看来,假画不是那么奇怪,它一直是中国人的生活之一。
古代的画家也时常模仿学习,难免有“假画”流世。徐小虎开玩笑说,乾隆时代模仿文徵明的画作比较好看,万历时代的则不太好看。除此之外,皇帝的有些御笔也会自己作幅画,拿到皇帝跟前,编个故事,冒充祖上流传的名画,让皇帝相信。清朝宫廷画的技术达到顶点,无论是透视还是笔墨,出现了一些王维之名的画作,质量上乘,而实际上王维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画出现在距离他生活1000多年之后的18世纪。
为过去的大师服务
徐小虎记得,王季迁曾对他们这帮研究绘画的学生说:“你们既然要了解中国绘画,那么就应该自己提笔来画,这样就能慢慢体会笔墨的滋味和好坏。”徐小虎对此深以为然,这就如研究中国古代食谱,拿着菜刀与锅铲,真正下厨去做做看必然会有不同的体味,“画画如同烹饪,有各种文字难以道出的微妙细节,包括动作的姿势、力量、时间、水分,等等。自己不动手,如何能体会呀!”
后来,徐小虎做了老师,她也常常对学生说,把你的皮肤想象成画纸,毛笔就在你身上作画,感受每一笔的速度及重量,是刮擦而过,还是轻重有度。
很多老的收藏家在鉴赏作品时,往往看一眼就知道是谁的画,或者不是谁的画,在徐小虎看来,那是因为他们对那个画家十分熟悉,而如果是往生更早的画家,他们可能不是那么熟悉,那么“一眼”就是不可靠的。人们在依据自己的经验鉴定一幅画的时候,是有局限性的。上课的时候,徐小虎往往会让学生们先不要看书,而是从一本时间跨度逾千年的画集中用心选出最喜欢的作品。那本画集中有真迹,也有伪作,她发现,学生大多选的是晚明和清朝的作品,对距离自己相近的时代更有亲切感,更能产生共鸣,而且他们选中的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伪作,疏远了那些因为距离今天时间较远的真迹。
但有些赝品确实是坏的,与大师的真迹相差甚远,却因为种种原因流传于世,影响了人们对真正好作品的审美,有些人宁可相信二手传说、三手标签,却没有发自内心地去仔细欣赏作品。
这些年来,徐小虎一直致力于中国笔墨画真伪的鉴赏。画家陈丹青曾说,徐小虎对古画个案的研究,具体到某个疑点,“这是极其枯燥漫长、虽然充满惊喜但很不讨好的工作,堪称‘兴奋完了就遭罪\’,但是她坚持了50年。”
“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为过去的大师服务,其实我提倡的是没有大师的艺术史,就是不要看名字,看了名字,就会用他们的名字画很丑的画拿出来卖,所以使得我看到那么多大师的真迹,又看到那么多不像样子的东西挂在博物馆里,真迹反而没挂,这让我很难过。”徐小虎说。 孙婷婷 绘
新闻推荐
通讯员李援朝明朝,朱元璋在建立和巩固政权的过程中,恪守“广积粮”战略,建都南京后下令全国各府州县都要设“广积仓”、“预备仓”。明代颍州城区有粮仓5处。其中,广积仓1处,预备仓2处,颍川卫仓1处,学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