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代中国的父母们来说,这可谓面临着“三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养儿防老”不再可行,生儿育女成了“纯属自愿”但没有回报的事;而且两代人之间的权利边界也比以前清晰了,父母难以再干预子女生活,而只能转而“自己管好自己”。这一社会变迁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中国长久以来的传统社会秩序正在瓦解,年轻一代获得了空前的权利与自由
两代人的权利边界清晰了
“养儿女真是一无意思。”这是近几年来我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作为独子,我听了当然不是滋味,但对她的控诉确实也不易反驳:尽管她承认,我从小就没给她添过麻烦,但却也“指望不上”,在爸爸病重之后,每天能来病房探望几个小时就算很尽孝了,此外还能怎样?儿女也有工作,总不能辞职侍奉;何况“你也不是医生,怎么,来看一眼就能当补药吃了?”
在乡下老家,没本事的子女守在脚跟前啃老,有本事的远走高飞,想要老后让他们在病榻前侍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一代人已经没法像上一辈那样指望儿女了。更让他们失落的是:儿女的生活他们已经无法介入了。有一老妈妈在上海帮女儿带孩子,同一个屋檐下相处得久了,对女婿的有些生活习惯不免有点看不惯,私底下和女儿一说,不料女儿直接就怼了回去:“两代人不同,你看不惯很正常,但要你看得惯干嘛?我看得惯就行了。这事你就别管了。”对中国的父母们来说,这可谓面临着“三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养儿防老”不再可行,生儿育女成了“纯属自愿”但没有回报的事;不仅如此,两代人之间的权利边界也比以前清晰了,父母难以再干预子女生活,而只能转而“自己管好自己”。这一社会变迁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中国长久以来的传统社会秩序正在瓦解,年轻人获得了空前的权利与自由。
“孝”逐渐被“爱”所取代
“孝”一直是中国社会伦理关系的核心,这是一种纵向的代际延续、支配,极为注重血脉的传承(故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往往要求子女原封不动地遵行祖先和父母的意志。这种“孝”文化现已渐趋瓦解。在传统社会,老人一般比孩子都懂得多,但现代社会却相反,老人的经验迅速贬值,而新知识日新月异层出不穷,年轻人更好地掌握了这些新事物,年轻人无论在经济上还是社会经验和生活知识方面,在老年人面前更有权威。这显然是轰击“孝”文化的一门重炮。另一门重炮是计划生育。孩子在中国的家庭里的地位从未如此高过,以至于有人开玩笑说现在所说的“孝子”是指“孝顺孩子”。而数亿中国人涌入城市乃至远赴海外的情形,又打破了原先那种世代同堂的局面。由此也带来老人的空巢化或“子欲养而亲不待”、传统道德的难以践行等问题。
在新加坡,法院一般都支持老人对子女赡养的诉讼,父母胜诉的概率高达八成;但2007年金融危机后,此类案件暴增,许多家庭无力承担年老亲人的养老院费用,这就让人陷入两难:不严格执法无法解决老人的问题,但更严苛的执法只会让成年子女陷入困境。
当下中国通行的是一种经过调适的代际关系:尽管60岁以上老人中超过半数未与子女同住,但父母经常帮子女做家务、带孩子。也正因中国老人无偿承担了部分家务和带孙儿的任务,才使得中国的年轻一代能更没有后顾之忧地投入工作,其结果,中国工作年龄人口的就业率是全亚洲各国中最高的。如果说这样“家庭成员内部的合作”很有效地帮助了年轻人,但在对老人的照顾上却并不理想。应该说,年轻人能自如地享受现代化带来的自由,而老人却难以驾驭——很多人长久以来为父母、为子女付出,而年迈之时却既不被需要,也“没人管”了。
传统向现代转型,难免有不适有阵痛,这也正是一个构筑新型代际关系的契机。正如社会学者姜楠所说的:“在现代社会,‘孝’的本质含义正在慢慢从‘顺’转化为‘爱’,由单向的‘服从’到双向的‘支持’。”对两代人来说,那种基于等级服从的“孝”正在逐渐转化为亲子之间相互的“爱”,才是真正的解放。毕竟“孝”所遵行依靠的是强加的义务,而“爱”是自愿、自发、双向的交流——没有人能强迫你爱他。
人与人之间的人情牵绊日益减少
1980年代的乡下还是一个相当讲究亲情的社会,谁遇到难事的时候,彼此互助不失为一种可靠的应急救援机制。但这种温情的互惠互助毕竟也意味着一种无法挣脱的人情债务(菲律宾他加禄语中形象地称之为“灵魂的债”,意指亲人之间终生的义务不论你迁移多远都无法摆脱)。传统农村社会人情之复杂、宗族内部斗争之琐碎与残酷,往往被掩盖在彼此忍让、一团和气的面纱之下。几十年过去了,中国传统社会很多根深蒂固的伦理原则现在都发生了动摇。如今的乡下,婚丧大事均可以“一条龙”外包,几乎不再需要亲友协助操办。现代社会的好处在于:很多服务你可以花钱买到,彼此可以不欠人情,人与人之间的人情牵绊日益减少。在乡下常听到妻子在与丈夫争吵时说的一句话是:“我又不靠你!”个人的权利感和自尊是随着保障而变得“有恃无恐”的。既然不欠人情也不再有求于人,那又何必对别人委曲求全呢?
不可否认,当人们从传统宗法化的熟人网络中刚刚挣脱出来时,也会让人感到“人情冷漠”,常常伴随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感慨。但要重新回到老路上去是不可能了,亲友互助、生儿育女是不能期望像以前那样的回报了,但也正因此,一个人才能真正成为他自己,而不是生下来就欠下无法偿还的恩情。如果说正在老去的父母是最后一代传统的父母,那么现在的年轻一代是第一代真正为他们自己活着的中国人。 (摘自腾讯《大家》,作者:维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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