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芳鹿镐维从后面赶上来站在担架一旁对乡长说这样走实

常芳

鹿镐维从后面赶上来，站在担架一旁，对乡长说这样走实在不行，速度太慢了，一点不像是赶着去帮忙打仗。这么慢吞吞地走到穆陵关，怕是人家的仗早就打完，回家去睡醒一觉了。他建议留下一部分人抬着乡长，在后面慢慢地走，他带着一部分人先赶到穆陵关去。现在，离穆陵关越近，他发现他的心里就越慌乱，越焦急，越是觉得骑骆驼的那个商人在穆陵关见到的那个人，一定就是鹿镐其。他这会儿担心的倒不是鹿镐其打完仗撤走了，而是那个人根本就不是鹿镐其。

锦官城的两支队伍由鹿镐维率领着，走了一夜，快天亮时，他们才在一个叫不上名字的村庄外，找片树林子停下来，吩咐大家先吃点干粮，然后就地休息一会。在沟沟坎坎的小路上走了一夜，很多人疲乏得话都不愿说了。鹿镐维没有坐下来，他先到村子边上去转一下。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散落在一个小山坡上。一座一座低矮的石头墙草房子，在微弱的月光里显得黑漆漆的，看不出一点生气。回来吃完干粮后，鹿镐其和张明贤商量一番，决定等一会他再带两个人去村子里打探一下，问一问从这里到穆陵关还有多远的路程。他们一夜都在盲目地赶路，一路上，鹿镐维都在不停地担心着，千万别像他上次去追西青那样，稀里糊涂地走错了方向。他们这些人里，包括跟在后面的乡长李成太在内，没有一个人熟悉到穆陵关战场去的路。出发前，李成太去翻找地图，才知道乡里的地图早就被那个常常喝醉酒的乡丁，当作擦屁股纸给一块块地撕光了。乡长勃然大怒，勒令乡丁立即去找个认路的人，来给他们带路。乡丁忧心忡忡地跑出去半天，好不容易找来个去过穆陵关的人，结果那个人因为害怕为此丢了性命，说死说活也不愿意带路，说他老婆晚上就要生第五个孩子了。后来瞅见乡长铁青的脸色实在骇人，他才抖着胡子告诉乡长，出了南沂蒙县一直向北，再走上一天半的工夫，就能到那里。

跟乡丁找来那个人说的情况基本一致，河边上多数路都是沟沟坎坎，走起来十分吃力。还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到处长满了密不透风的圪针棵，粗大的圪针像人的小拇指，刺啦一声划到身上，棉袄棉裤里的棉花就淌了出来。划到手和脸上，一下就是道血口子。走到这种地方，他们就只能绕开它们，绕来绕去地兜出一个大弯子。一绕弯子，鹿镐维就担心绕错了路，因此，在需要绕路时，他走一阵，就要抬头去天上找一找那个脸色黯淡的月亮，然后再停下步子来抽抽鼻子，看看还能不能嗅出河水的味道。

晌午时分，一队人马小跑着赶到了穆陵关。但是，他们在那里转了一个多小时，翻了三个山头，也没有找到战场，没有听到枪声。后来，他们到了一个叫关顶的村子附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听见枪炮声停了，大着胆子回村里拿东西的人。那人支吾了半天，告诉他们仗好像打完了。他在回村的路上曾经遇到了一伙从战场上跑下来的人，十几个人血头血脸的，说是打败了，日本人已经过了穆陵关，从这里过去，奔北沂蒙县方向去了。

二十六

大街上和那些小巷子里，到处都是泥泞，似乎一不小心，鞋底子都能被它们粘下来。这些烂泥在夜里被寒风冻住，在半夜时分和清晨时变得邦硬邦硬的，就像干透了，但白日里太阳出来一照，它们就又恢复成日前的样子，人和牲畜走过去，身体都会骤然变得沉重起来。梅识禅在家门口的街上来回走两趟，然后又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小巷子里，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两条狗屁股对着屁股，正在冷风里亲热地交配着。发现有人走来，它们迟疑着往两个方向挣脱一下，但没有挣脱开。之后是一条狗被另一条狗拖着，索性在路中间站住了，两条狗一齐扭过头，浑身痉挛着，满眼惊慌地朝渐渐走近的人看着。在它们旁边，几只鸡刚溜达过去，就被它们挣脱时发出的低低呜咽声，吓得扑腾开翅膀，慌乱地从它们身上跳了过去。梅识禅绕过两条狗，走几步，在一户人家门口的石头上蹭蹭鞋上的泥，决定还是回到家里去，继续听他父亲和穆记者谈论那个没有多少人在意的中央政府。从中央政府撤出南京，他二哥梅识道就没有给家里写回来一封信，直到年前穆记者来，才带来他一封书信。在穆记者带来信之前，他母亲周氏天天都在唠叨着问天问地，问丈夫和小儿子，她的命为什么会这么苦，一个失踪多年的儿子刚回来，另一个儿子接着又要失踪。

梅识禅在门口脱下套鞋，走进屋子时，穆记者正在对梅子卿说着第五战区第二游击总队司令刘震东。“他先是找到了第四战区司令长官何应钦请战，被拒绝后，这才又从西安到达南京，找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去请缨。”穆记者说。那次，他就曾经前去采访过刘震东，采访他的文章，还在中央日报上发了头版头条。此后，他又两度赶到江苏海州去采访了他。这次，穆记者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到莒县去，再次前去采访带兵驻守在那里的刘震东。送他来的汽车昨天放下他就回去了，他请求梅子卿给他准备一匹马。

“我熟悉路，能不能给穆大哥带着路，和他一块到莒县去。”（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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