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要当我的看门人

旅途的浪漫邂逅

“十年修得同船渡”，这大约就是我和史立的缘分。我和他相识在风景秀丽的广西桂林。

那是个烟雨迷蒙的早上，也许是因为细雨纷飞，虽然和我共同登上游船的人很多，但站在甲板上的游客却很少。我独自立于船头，任雨点亲吻着我的脸颊和发丝，这是我神往已久的桂林山水，一定要将全程秀色尽收眼底。悠悠的江水泛着波澜，巍巍群山从眼前掠过，呼吸着潮湿而又清新的空气，我的心醉了。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你也是趁暑假来旅游的学生吧？”我闻声回头，眼前立着一位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架一副近视眼镜的大男孩。他说：“我叫史立，是云南大学的学生。”我们就这样相识了。也许是同样的年龄，让我们有着许多共同的话题。漓江一日游结束时，我们还相约，次日同游七星岩和芦笛洞。回到旅馆我才发现，随身带的钱包不翼而飞了。资金不足，不得不取消桂林的行程。

暑期很快结束了，广西之行开阔了我的视野。这趟南方之旅成了我给朋友们写信的主旋律。信中充满诗情画意，朋友们对我的暑期旅游羡慕不已。此时的我，早将那个船上邂逅的男孩淡忘了。一天，忽然收到从云南大学寄来的信，甚是奇怪，拆开方知是史立。信中他问我为什么没有如约同游七星岩，是不是另找了好景点。出于对失约的歉疚，我很快回信，解释失约的原因。不久，我便收到史立寄来的七星岩、芦笛洞的照片，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确切地说是笔友。

飞鸿传书，很快广西的话题谈完了。史立来信写道：“你生长在大都市，城市中的一切一定非常熟悉，不觉新奇，所以我决定“贩卖”给你一些‘土特产\’……”从此，他给我的信充满了山野气息。从“黄果树瀑布”、“奔腾的洱海”，到“壮观的石林”、“秀美的大理三塔”……史立不吝笔墨地描绘着他钟爱的土地——云贵高原，也是从此时起，他在信尾署名为“山里的朋友”。他的信果然带给了我山里所特有的清新，“云南”这个从未谋面的陌生地，从前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个空洞的地理名词，一小块版图而已。而今，它渐渐丰满，充实，有山有水，有美丽的传说和有趣的故事，我对它渐渐熟悉了。

我喜欢写信，朋友们常说读我的信是一种享受，我也常常自我欣赏，深以为然。但自从和“山里的朋友”通信以来，才觉逊色。虽然他的信没有华丽的辞藻，更非文笔惊人，但文风纯朴简洁，言之有物，字里行间有着无数的新鲜事。他淡然描绘出的世界竟是如此广阔，如此绚丽多姿。说来惭愧，我生长在沿海城市，但是与海的接触，只有在北戴河短短几天。我不敢说了解海，更无法像他那样，如数家珍般地贩卖“海鲜”。我能写的只是些身边琐事，还有不切实际的少女梦，给他描绘的世界，也不过是我的内心世界。尽管“交易”是如此不公平，但我们还是在山与海之间架起了友谊的桥梁。

你的庄园我去看门

不久，他到摩棱族的居住地实习，他的信也将我带出了云大校园，来到了少数民族部落。当地的习俗，泸沽湖的风貌，穿筒裙的姑娘……越来越奇妙，充满了异族风情，弥散着神秘色彩。而此时的我正在大学里为我的美国梦铺路，学习生活呆板而且单调。他的封封来信，无异于是我灰色生活中的鲜花和阳光。我将他当做知己，无话不谈。我的烦闷、苦恼，快乐与梦一股脑儿地倾泻给他，而他则以男孩子特有的博大胸怀为我排解，与我分担，有时还会和我一起做梦。一次，我梦见我有一幢好大好大的别墅，就像《蝴蝶梦》中的曼德利庄园。他回信说：“偌大的庄园，一定要有个看门老头，我第一个报名。”我复信埋怨道：“难道你成了老头，我的梦才能实现吗？”他回信曰：“哈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年轻时，没有给人看门的打算。”

知道我在专攻英语后，他就开始用英文给我写信。我这才发现，他的英语好极了。我问他是否也想出国？他说：“要想出外挣洋银子，必须先修得正果，目前本领有限，他日条件成熟再说。”于是，我便和他约定，如果有缘，我们塞纳河上再见，最好那时亦如当年的烟雨迷蒙。

我想出国被他戏称为“洋插队”，可是，我尚未成行，他却成了“现代知青”。当时国家教委规定大学毕业生要下基层服务两年。他自愿报名到最贫困的地方去，就这样，他“插队边疆”，来到中缅边境的一家造纸厂。这里条件艰苦，设备落后，他和十几个同来的大学生，从无到有地生产、建设。生活清苦，但十分快乐。那段时间，史立的信意兴盎然，还曾寄照片给我，那是一群生活在阳光下的青年男女。或坐或卧在草地上，他的腿边蜷伏着他的爱犬。在相片的背面，他亲笔题着“阳光下的日子”。

两年后，他的知青生活结束，只身赴深圳，投身到如火如荼的商业大潮中去，我也在做了两年医生之后圆了我的出国梦。在即将启程之际，“山里的朋友”竟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突如其来地站在了我面前。眼前高高壮壮的男子汉，皮肤黝黑，除去了近视镜，粗犷中虽仍透出几分清秀，但已和我印象中的男孩截然不同了。若非叫出我的名字，并报了他的姓名，我真是不敢相认。即便相认，也没了往日通信时的亲近感。面对眼前的他，我羞涩了许多。我特地约了好友丹来作陪。席间，他仿佛并无生疏感，侃侃而谈，好像他的肚子里有讲不完的故事，常逗得我们两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忍俊不禁。他描绘的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让我们心驰神往。不久以后，丹辞去工作，独闯深圳，我始终认为是受他的影响。

尽管我一再挽留，但他还是在第二天启程南归了。他说他此行的目的是为我送行，目的达到，就该走了。次日我便收到他寄自火车站的信，信中说：“我是流着泪踏上归途的。这次相见，也许是个错误，它让我更加无法忘情。也许不再见，伤痛会小些，但又总是不甘心就这样与你失之交臂。站在你面前，我难以张口，而此刻终于鼓足勇气说一声‘I Love you！’”

这份表白让我醒悟，鸿雁传递的这份友谊在史立心里却虚幻出了爱的光环。此刻的我难以分辨自己的情感，是友谊？是爱情？我不能否认5年来，在只有他和我的信的世界里，我对他的感情远胜于朋友，没有一个朋友能让我像对他一样推心置腹。可是当他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我们之间的距离远比他在千里之外更遥远。这一次我破例没回信，不是不想写，而是不知如何写。

是否记得我们有约

来美国后第一个圣诞节前夕，我买了许多漂亮的贺卡。坐在壁炉前，我在想这第一张贺卡应该给谁呢？“山里的朋友”，这个声音发自心底，如此强烈，不容抗拒。可是该写些什么呢？我多想告诉他我的生活，描绘异国风情，我的美国房东，我的同学，我的新朋友……但是流于笔端的只有冷漠的四个字：“节日快乐。”很快我收到了他的贺卡，暗红色的贺卡贴着四片他精心剪制的枫叶。他写道：“心中的千种祝福万般祝愿，化作这张卡。春天是一年的结束，也是一年的开始。祝你：四季平安。”署名仍是“山里的朋友”。

我知道这是一份纯真友谊的结束，这张卡为此划了完整的句号。我将过去种种，全部封存到记忆的宝瓶中，无奈，这份友谊带给我的快乐却像美酒的醇香，常由记忆之瓶溢出。我常追忆这份友谊，时光飞逝，却不曾淡去。果真如我所料，这张卡便是我们最后的联系。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为这份刻骨铭心的友情的失落而心痛。“山里的朋友”呀，你是否也将我封存心底，在无眠的时候思念我亦如我思念你？你是否仍记得我们塞纳河上有约？还有，还有，你说过要当我的看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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