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旧味。见到大椒鲊的瞬间,又惊又喜。近二十年再次吃到,人的食欲与通感都活跃起来。吃的时候,桌上还有乡味名菜山芋粉圆子、鸡汤泡炒米,但风头让给大椒鲊了。
这是去年秋天在岳西冶溪镇的邂逅。岳武高速当时尚未全线通车,一行人颠簸数小时,才从盘山公路下到四面环山的冶溪。冶溪傍着司空山,司空山山尖飘着白云,白云像条哈达,如云贵高原上变幻的神秘云彩。
深山有古道古树古寺,清洁的溪水流了一年又一年。饱食之后,再看风景,优哉游哉。
冶溪镇吃到的大椒鲊,主料是红椒,间有青椒片。母亲做大椒鲊喜用青绿辣椒。发小“桃子”一再说喜欢吃我母亲做的这道菜,还有肉末酱豆几类。
乍看大椒鲊名字,可能误为油炸辣椒或者虎皮青椒。枞阳人读鲊,带点婉转的拖音。单从字的结构看,鲊应该与鱼有关。旧时,用鱼加盐等调料腌渍,便于贮藏,即称为鲊。但鲊,渐有演变,不全用鱼做料。比如,用米粉、面粉等加盐,和以其他作料制成的菜,也叫“鲊”。鲊在两宋盛行,由黄庭坚《黄雀鲊》可知,雀鸟可做鲊;《梦粱录》中则记有鲜鹅鲊、大鱼鲊与寸金鲊。清代学者朱彝尊所编撰的《食宪鸿秘》,被称为“全能食谱”,记下的有笋鲊、鸡鲊与柳叶鲊等。
老家大椒鲊,四方一绝。乡人所称的大椒,并非《尔雅》所指的大椒(秦椒)或者说花椒。
也是去年秋天,在休宁潜口,看到农家人兜售几样蔬菜,挑了几把四季豆、一瓶腌制的辣椒片,揭开瓶盖,土辣椒的香味扑鼻入胃,荡气回肠。带回家,母亲尝一小口,断定是土辣椒。接连两天用它烧豆腐,豆腐都被吃得汤汁不剩。
做大椒鲊,得用这样的土辣椒。
家里尚有菜地时,每到瓜果匝地辣椒累累,母亲挎着竹篮弯腰摘了一篮又一篮。将红椒洗净了,剪成片状,搁了盐,封些时日后再磨成辣椒糊。而那些长得皮厚汁满的青椒,就可以做大椒鲊了。青椒也得剪成碎片腌制几日,最初的“椒气”被杀个下马威,几日后的腌辣椒收敛起锋芒,内蕴成另一种品质。
少时见葱姜蒜如见恶人,并不敢吃刺激甚至翻胃的东西。对土辣椒也畏惧。在云南红河,吃过一种辣椒咸菜,辣味尖厉如刀,尝两口不得不移情别投。到湘西,吃到当地人做的辣椒风干鱼,辣味刚烈,也未敢多吃。
湘人、川人嗜辣,云贵地区的人,以及一些江西老表也都好这重口味。江南人鲁迅爱吃辣,着实令人意外。鲁夫子自称吃辣为解困,但后来成瘾了,他对胡适说,“夜深人静、天寒人困之时就摘下一只辣椒来,分成几节放进嘴里咀嚼,只咀嚼得额头冒汗,周身发软,睡意顿消,于是捧书再读。适之先生可以一试。”假如著书作文要靠辣椒,或者说辣椒是写作的灵丹妙药,天下辣椒不知身价几何。源自南美炙热土地之中的辣椒,漂洋过海到中国后,一度被当做药物,上到普通大众的餐桌上,继而风行东南西北中,应是当初所未料想。
做大椒鲊,土辣椒片不可或缺,但糯米粉是谦逊的主料。长江两岸栽有双季稻,也间插一季稻,这一季稻,多是种糯米谷。一户人家种几分糯米谷即可,收成后碾了谷壳,稻米磨成粉,三月三、冬至都可做米粑,农历正月里吃的汤圆,是提前用糯米磨制并做成淀粉后食用的。乡村稻谷场并非家家平整,收割的糯米谷若翻晒不到位,就会返潮。稻谷晾晒与收集过程中,也有可能裹进稻谷场上的细沙石子,碾米磨粉时难以去净,做米粑、汤圆吃会硌牙。硌得人脑门生火,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用来做大椒鲊的糯米粉,得雪白干净。拿了瓷盆,放糯米粉、水与咸椒片,和透,如做馒头,接着入油锅,将裹有青椒片的糯米团摊成饼状,用文火两面煎,煎到金黄色起锅,再切片,切成三角形或其他形状,最后装盘,可佐餐,也可当点心。大椒鲊用油较多,但比不得炸油条、炸糍糕。
旱地长出的辣椒,青春勇猛;出自水田的糯米,憨厚包容。两者相遇,犹如老少组合,成了乡村星光大道上的黑马。
季羡林在追忆北京小吃的一篇文章里,称吃喝“实系大道,绝非小道”,文尾却声明:我绝非美食家,“我觉得一个人如果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吃喝上,其风格绝不算高”。韩美林在央视《开讲啦》上讲演,对今天的年轻人自诩“我是个吃货”,颇为不屑,也很不解。家乡小吃如大椒鲊、烂萝卜,难登大雅之堂。我不谙美食之道,更别说理直气壮地称自己是吃货。
本版配图/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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