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困兽

□ 熊学江

有时候，人类自己的命运，也不会比那些困兽更好。因为，自然界和宇宙间，弱肉强食的规律，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常常想起几种被驯养的动物，哪怕它们曾经被人类像神一样供奉着，然而转眼就会成为被屠杀的对象。

或许，当每个人说起猪这种动物的时候，都会用愚笨来形容它们。的确，不是所有的猪，都能够变成猪八戒，神通广大，艳福不浅。猪没有狗的性格来获取主人的欢心，也没有牛的精神那样兢兢业业。它们能做的，只有吃了睡，睡醒了再吃，长肥后被杀。

很多时候，我为猪们抱不平。不是因为仗义，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当我知道人也是一种动物的时候。上帝把主宰世界的重任交给人类，人类却在破坏本来和谐的大自然。地球仍在转，人们的生活依旧，猪的命运依旧。

其实，不只是猪，自然界的生物都一样，或许它们种族不同，样子不同，但它们的命运都差不多。比如狗。

在农村，很多人都会养狗，家门口拴一条狗，目的很明确：看门。

夜晚来临，村庄便成了狗的世界，喧嚣一天的人再无话可说，土地和人都困倦了。此时狗的声音在夜空飘来荡去，将远远近近的村庄连在一起。

在这众狗狂吠的夜晚，肯定有一条老年的狗，默不做声。它是黑夜的一部分，它在一个村庄转悠到老，是村庄的一部分。

乡下的狗，能够熬到老的很少。一条熬出来的狗，养它的主人也入暮年，明知这条狗再走不到哪里，就随它去吧。

在城市，也有养狗的，属于宠物。我家楼下住着一位时髦的女士，没有上班，没有出去赚钱，但看样子不差钱。我经常看到她带着一条花色复杂的狗，皮毛锃亮，腰身苗条。女士称呼它公主，并常对人说，喂狗要花费很多钱，有好多讲究。我常感慨，不是感慨主人对狗的溺爱，而是感慨狗运的变迁。

狗的一辈子像梦一样飘忽，没人知道狗是带着什么使命来到世间的。除了看家，除了被宠，莫非就是为了被送上餐桌。

最值得书写的，也许是牛。在现实境遇和隐喻故事中，牛一直是被称赞的对象。我也不例外，更乐于赞美牛，因为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和牛打交道的时间比较多，亲眼见到过很多牛一生的酸甜苦辣和命运沉浮。

此刻，我仿佛看到，在温暖的阳光里，在老家的山坡上，一头牛正拖着一副犁前行，扶犁的农人手一扬，山坡上便爆出清脆的鞭响，牛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嘴里喘着粗气。夕阳西下时，农人扛着犁牵着牛，怀着劳作后的满足和对丰收的希冀回家，顺便让牛在山间的小溪里喝上一肚子清泉……为了让牛有健壮的体魄和充沛的精力，农人像抚养自己的孩子一样养育牛，给牛吃鲜嫩的草料，甚至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粮食拿出来喂牛。

记忆中，人和牛的关系，就是如此温情浪漫，让人心驰神往。然而，仔细想想这种温情下面，牛却是供人役使的苦力。随着农业机械化进程的加快和众多农人抛下土地进城打工，广袤田野上的牛越来越少，为农人辛苦劳作了几千年的牛，仿佛看到了自由的曙光。

然而，随着人类生活水平的转变，各种养殖场里的牛却越来越多。此时，在我心中，牛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无情了。那些养殖场里的牛不需要为人做苦力了，却必须别无选择地面对屠刀的威胁，就好像圈养的猪。

沉默寡言的牛被称为哲学家，像《废都》中那头牛，就在配合着庄之蝶的思维，思考很多深刻的人性问题。但或许牛们从来没有考虑过，从为人做苦力的劳役中解脱出来，又沦为供人随意宰杀的困兽，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个问题，当然连人类的哲学家也难以回答。因为生命，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看到人类就跑，这已经成为野生小动物的“本能”。明明都是动物，都生活在地球，为什么人类就不能和动物和睦相处？动物的感情，或许不会比人类淡薄；动物的生命，或许不会比人类低贱。可它们不懂得用语言表达，不懂得用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

人类，和动物的不同，难道仅仅是比它们智商高比它们文明有礼吗？我想，主要的一点，是人类比动物更加凶残，而人类却已经麻木。

然而，有时候，人类自己的命运，也不会比那些困兽更好。因为，自然界和宇宙间，弱肉强食的规律，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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