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人民银行

□张如奇

乌衣古称“滁阳首镇”，解放以后也是滁河以北的商业大镇。“首镇”也好，“大镇”也罢，我记事的时候，老街上就只有一个银行——中国人民银行。

老街银行坐落在桥口和东门中间，是乌衣商业最繁华的地方，街对面是食品站和供销社，两边有五金商店和新华书店。老街上别的店铺门脸都尽可能靠街，银行则不，它反而向后缩了几步。银行门脸后缩有个讲究，因为，银行建筑是个“人”字形屋面的筒子屋，与街道垂直。为了掩盖这个缺憾，设计人员在临街一面的山墙上做文章。他们将山墙砌成又高又大的马头墙，墙顶水泥镶边，“马头”平直，看上去就像民国大建筑风格。为了增加立体感，中间约三分之一部分再砌成“马面”墙。“马面”上下垂直，上部略高于马头墙。这样，整面墙体就像个立体“凸”字形。“马面”正中开门，门头用一长块方水泥板做雨蓬，雨蓬上方正中空白处，照人民币上的字样，用水泥塑“中国人民银行”六个大字，字上再塑个五角星。门墙两边对称开窗。走在街道上，行人需要仰视才能看清银行全貌。山墙灰白的水泥色与周围青砖黑瓦的老店铺形成鲜明对比。

老街人民银行开设于1950年8月。一开始沿街没有合适的铺面，只好设在街西头。土改时，这一处做茶炉烧水生意的马家，撇下店铺去了北京，茶水铺被收为公有。旁边开杂货铺的车家，土改划了地主，公私合营时，看到形势对自己不利，干脆将店铺也转让公营。这样，银行在两家铺面的位置上盖了这栋新建筑。两家店铺门脸并不大，按现代房屋建造，宽度也只够盖进步稍大一点的“人”字屋，门面就只好在山墙上做文章了。

那时候，银行都叫中国人民银行，没有其它名号。自从1955年3月1日使用新版人民币之后，一个滁县的存款余额也不过几十万元，人均存款才两块多，所以，别看银行门脸做这么高大，里面存款也并不见得有多少。

因为门脸大，场地宽，临街又砌了两层台阶，门前像个小广场，的确显得气派。俗话说“店大欺客”，不少人到此望而生畏。你也别小看了这两级台阶，不少人“猴”不上去！——不是因为台阶有多么高，而是很多人没钱存银行。

我有钱存银行，已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尽管如此，我在老街的这个银行里也只存过那么一回钱。那回存钱可把我累的，以后便再也没去那里存过钱了。

记得是婚后第三年，长子两岁，次子刚刚出生。那时候对生活充满了激情，来来回回路过银行总喜欢扭头看看里面的人多不多，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有钱也存进去。但当时我还从没进过银行，也不知道存钱要多少才合适。有一回，身上有了一百块钱，心想，拿着一百块去存钱，银行大概不会嫌少了。于是，壮着胆子走上这两级台阶。

银行进门是一溜高高的长柜台，台面铺有当时罕见的大理石。存钱的人站在柜台外，站直了身子才能够得着那个台面。我个子高，伸手就够着。记得存折是个小红本子，四页纸芯，100元的后面还有记账和复核两个长方形的私人印章。存完钱出来，手里拿着银行给的红本子，心里那个快活——终于有钱存银行了！

那时没有固定收入，却有固定的开支。钱是秋后存进去的，临近春节，要钱用了。以前用钱两个途径，一个是卖家禽家畜，另一个就是借。家禽家畜一年才能长大，不是常有的卖；借钱可谓难上难，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张口问人借钱。当然，最好银行有钱，取钱最方便。第一次取钱，没敢取多，只取了三十块。谁知过了春节还没出正月，又要钱用，怎么办？不能才出年就问人借钱，只好硬着头皮再进银行去取。这一回想想干脆取六十块钱算了，免得过几天缺钱又要来。到了开春，正是农村“青黄不接”之际，两个孩子奶粉、过满月、周岁，吃酒行情，各处都要用钱。我是万般无奈，自然又想到了银行里还有那十块钱，但无论如何不好意思再去取，心理上压力太大，总怕银行里的人会笑话我。实在没有办法了，硬着头皮，算了，今后再不受罪存钱了。我打算全部取出来。进了银行，银行的女营业员和蔼地说：“你这折子才用过两回，取完就销户了，不如留点，以后存钱就不用费事开户了。”本来心里紧张，听她这样一说，只好说：“那就留两块吧。”十块只取回八块来。

从那以后，很长时间也没有去存什么“倒头钱”，存折也就放到了一边。等后来真有余钱了，银行也多起来了。三里岗合宁路边盖了农业银行，鸿宾楼旁边有了信用社，工商银行也在三岔路设点。银行用各种方式揽储，我便再也没有去过老街这家人民银行了。

不管我去不去存钱，老街人民银行还在老街那儿。不过现在住了人家，但门脸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不信，你去老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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