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泉
三十多年来,每见清明时节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我便思忖:如果当时找一个记者把季老师写下来,他定能得到更多的抚恤和荣誉:因为他是在讲台前倒下的。
季老师是我们村小学的一名民办教师,去世那年,正教我们六年级语文兼班主任。那时村小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一个班只有二十几个学生。民办教师都忙田种地,哪位教师挑着粪桶来上班,或卷着带有泥巴的裤脚来,都不足为奇。那时竟有“忙假”,夏收和秋收时各放三天假,不然老师家农活就忙不过来。
季老师那时四十多岁,是乡里少有的高中毕业生,瘦瘦高高的,有点秃顶,满面红光。他是教师里的多面手,几乎小学所有的课都能教起来。大队写标语,都请他写。篮球场上,他穿着我们极羡慕的带号码的球衣,纵横突破,动作潇洒。上课时,他总用漂亮的楷书在黑板上写上生字词,还用彩色粉笔强调易错的笔画。他喜欢让我们大声朗读,背诵精彩的句子,哪怕考试时那些句子不考默写。他教书一直很好,校长总让他教毕业班。
他上课之余,总爱和我们聊聊天。他说,最初,村小学紧缺一位老师,校长就托人请他来。他喜欢教书,就欢欢喜喜地来了。他多才多艺,性格开朗,和同事、学生相处融洽。教书时,精益求精的他深感知识不够用,就辗转借来师范的教材,闲暇时自学,不懂就骑车到十几里外找中学老师问。可教了才两年多,上级决定裁减一位教师,他是民办代课老师,自然就裁他。不料峰回路转,几个月后,村小学又请他返校教书。原来,季老师教的班就服他管,别的教师降不住,乱象丛生,只好请老将出马。
季老师博览群书,讲古论今最精彩。有次,他讲太平天国“天京之变”,说韦昌辉打算杀东王杨秀清一家,我在下面插嘴瞎说,说“结果没杀成”。季老师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三秒钟,才缓缓地说“结果杀了东王府两万多人”。我听了,一面羞得满脸发烧,一面更加佩服季老师的博学。有次季老师和村干部喝酒,说我们村的小孩今后可能考上大学的,“在下”算其中一个。话传到我家,我们全家都感到很骄傲。
季老师不但学问好,教书好,对学生也好。有个女同学生虱子头痒,都把发际线那儿挠破了。季老师得知后找来点白酒,把那同学头发弄湿,用毛巾捂上十多分钟,再用篦子慢慢篦,把虱子一网打尽。还有一位男同学,村上传说他妈妈太贪心,追一只常在村边出现的神秘白兔,要追随白兔挖财宝,据说真寻着一个洞,挖出一菜篮元宝带回家,没几天竟暴病而亡。学生间关于他妈妈去世的谣言让他不堪其扰,就不来上学了。季老师在校会上讲,他家那么穷,像挖到财宝的样子吗?!谁再造谣,我就找谁算账!季老师德高望重,漫天谣言顿时风吹云散,那个学生又重返校园。
季老师那天在讲台前慢慢瘫倒下来,我们慌乱一片,他已说不出话来,被老师们用门板抬着上了拖拉机送县医院,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因脑溢血去世,之前从没体检过,他平时脸上红光满面,大概就是高血压的表征吧。
我们虽都为季老师捐了款,但仍不能平息哀恸。周末,季老师村上的同学,领我们去了他的坟地。我们把亲手采的一束束野花,放在他油菜花海间的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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