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的轮椅

这天下午，火红的太阳正缓缓地滑进鹿回头公园的背后，蒸腾的热浪正悄然消退，三亚市的大东海迎来了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光。天蓝、山蓝、水蓝，海滩弯弓如月，白沙柔软似缎，海水晶莹剔透，海面碧波荡漾。摩托艇飞驰着从浪尖跃过，橡胶船犁出一道道雪白的浪沟，滑翔伞展开硕大的翅膀与风筝比翼齐飞。海风轻吻椰林，椰树的颀长叶片随着海风起舞，与哗啦哗啦的海浪遥相唱和，吹奏着一曲曲优美的自然之歌。

本老汉仗着水性不错，从来不恋浅滩，专进深海搏击，这天已不着陆地畅游了一个多小时，准备上岸。毕竟年近70，岁月不饶人啊，那种抢速度争时间的“自由式”已不能当成“常规武器”使用，只能偶尔来那么几下秀秀泳技，一般只用最省力的仰游或蛙游。本老汉借助海涛的推动，从容地伸手蹬腿，慢慢靠近沙滩。

脚尖触到了海底，沙滩就在眼前，本老汉摘下泳镜，看见沙滩上放着一台轮椅。这里是不准各种车辆进入的，轮椅怎么来到沙滩呢？难道是某个特别喜欢大海的残疾人要在海里游泳吗？本老汉见过独臂人在海里击水，也见过独腿人在海中搏浪，但他们都没有用过轮椅，最多是拄根拐杖。

这台轮椅引起了本老汉的注意。轮椅很新，也很普通。轮胎的钢箍银光闪烁，轮胎的花纹清新可见。靠背不高，座垫很软，踏板可自由调节。轮椅旁边的沙滩上，坐着一位身着三点式的白种女人。她戴着一副款式新潮的蛤蟆镜，两眼正出神地看着大海。

人是怕冷的动物。如今到三亚越冬的，除了一拨一拨的大陆老男老女，还有不少的“洋鬼子”。大东海白色的沙滩上，到处都躺着享受日光浴的高鼻子蓝眼珠黄头发的半裸洋人。而“洋鬼子”中，俄罗斯人又最多，据说每年冬天，到三亚的俄罗斯人高达数万。大东海的街道上，开着“莫斯科西餐厅”、“圣彼得堡咖啡室”、“喀秋莎俄罗斯风情酒吧”，绿树掩映的别墅里不时飘出《莫斯科郊外》的优美歌声。据此，本老汉判定她是俄罗斯人。

她望着大海，正以充满无限爱意的眼神盯着浅水区的两个人。本老汉顺着她的目光，也把眼睛投向了他们。那两个人也是白皮肤，黄头发。一个人赤着臂，穿着白杠蓝底游泳裤，满脸络腮胡子，是个大老爷们。另一个则根本分不清是男还是女。说是女吧，她胸脯扁平，没有普通女人的丝毫性征，说是男吧，可又穿的是红色比基尼。本老汉判定那应该是个女人。只见在齐胸深的浅海中，那个大老爷们像捧茶盘一样，一只手捧着她的背，一只手捧着她的腿，正大声地吆喝着什么。而被他捧在手里的那个女子五官异位，表情呆板，四肢细瘦，身体僵直，凭本老汉有限的阅历判断，那是一个患了重度脑瘫的女孩。海中的一男一女和轮椅旁的那个女子，是一家人。海中的男子和岸上的女子是夫妻，而那个“比基尼”则是他们的女儿。

哪里游客多哪里商机就多。俄罗斯人到三亚度冬的多了，三亚会俄语的人也就跟着多了起来。海鲜大排档前，立着用俄文标明价位的菜谱牌。滨海的绿荫大道两侧，卖丝巾、卖珍珠项链的年轻女郎，见了牛高马大的“老外”，就围将上去，个个舌头发着俄语中特有的颤音，诌着椒盐俄语，连比带画地推销自己的商品。可惜本老汉舌短口笨，是个外语盲，英语只会“好阿尔优”，俄语只会“阿德儿索呀”（你好），无法与这一家俄国人交谈。只听到那老爷们在大声吆喝，而他吆喝一声，捧在手里的那个女子或动动手，或动动腿。她那手和腿因运动功能严重受限，摆动的幅度不大，搅起的水花弱小。可只要那个女子的手一划动，腿一摆动，那个大老爷们和岸上的女子就张着嘴呵呵大笑，脸上洋溢着幸福。海中的男子吆喝的是什么？不知道，本老汉只能凭感觉意会——他是在教女儿游泳，用大声的吆喝给躯体僵硬的孩子打气鼓劲。听到吆喝，被捧在手里的女儿那僵直的手和腿也就不停地划动起来，那老爷们的吆喝声也就越高，两口子也笑得越欢。

语言的障碍不会阻隔本老汉对美好情愫的感悟。这不期而遇的一幕把本老汉看呆了。夫妻不远万里，把重度脑瘫的孩子从俄罗斯带到三亚，让她充分享受冬天明媚的阳光和大海的恩赐。人类肤色不同，种族各异，但父母之爱是相同的，都深厚而伟大。那个女孩身患重疾，只能靠父亲捧着游泳，她很不幸，但她得到父母如此特殊的爱，她又是幸福的。

太阳即将滑下海平面，那个老爷们将脑瘫女儿从海里捧上岸，放进轮椅，母亲立即将一条浴巾盖在女儿的身上，两口子迅速抬着轮椅，走出沙滩，走上海花路。看着这不同寻常的一家子渐行渐远，本老汉的眼睛湿润了。本老汉祝福他们。

·刘秀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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