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唱歌

美丽的女飞行员从高空陨落……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音乐课就是唱歌,老师叫王邦声,瘦高个子,风度翩翩。音乐课有课本,上面一首一首的歌,加上简谱的说明等等。音乐课在一间专门的教室里上,里面有一架钢琴、几排凳子,上课时老师先面对我们讲解,然后侧身对着我们,边弹钢琴边教我们唱歌。很多歌都忘记了,但是有一首歌《我爱祖国的蓝天》,印象却特别深刻。它的旋律流畅优美,曲调开朗纯净,特别是歌词,那么辽阔高远、意气风发,与教室的狭窄、拥挤形成鲜明的对比。同学们都喜欢唱这首歌。

学期末,要考试了,音乐课的考试就是每个同学各唱一首歌。我对音乐极不敏感,但这首歌,我自以为唱得还可以,可是对着老师考试,全班同学坐在后面,心里很紧张,再加上几个同学故意捣乱,存心要我出丑,我唱得很糟糕。考试结束后老师说,如果你想要唱得好,就像我一样,唱歌之前嘴里嚼一点面包……话音未落,同学们哄堂大笑——那时候到哪里去弄面包?见也没见过啊。

“文革”开始了,再也没有见到王邦声老师,直到插队前的1969年1月初,我正在家里准备插队用的东西,王邦声老师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我一下子愣住了,原来,他是来通知我插队出发的时间的,顺便来家访。他和母亲聊了起来,说我音乐课如何差,期终考试他本来要给我打不及格,后来听班主任说我是班长,才放过我一马。那时候,不及格可不得了,要留级的——想一想,那有多么可怕!后来老师又跟母亲诉苦,说那时候每天不吃早饭就来上课,因为家里粮食不够吃……我一听就毛了,我插话说,你不是说,你上课之前要嚼一点面包的吗?他苦笑一声说,哎呀,那是说说而已嘛——这时我突然发现,两三年没见,老师的个子好像矮了,人也更消瘦了,甚至有点苍老……

插队以后,白天干活,晚上一个人在土屋子里,除了看书,就是唱歌、唱样板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大海航行靠舵手》《我爱祖国的蓝天》都是必唱的,有时候唱得口干舌燥还在唱,农民们一定以为我脑子有问题了。

在队里干了三年多,突然被公社派到小煤窑去干活,在那个小小的山沟里,除了外面一个烧砖的窑,四周不是水就是山,几乎与世隔绝。我想出了邮购图书的好办法。《战地新歌》每一集必买,那时候书实在太少啦,书店里除了毛选、马列著作,几乎没有别的,能邮购《战地新歌》就成了生活中的幸福了。于是,那广阔的蓝天就成了我心中最大的向往:我爱祖国的蓝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几十年过去了,那优美的旋律仍然常常响起在耳边,有时候我推着爱人在屋子里走走,我们也会唱起这首歌,白云为我铺大道,东风送我把敌歼……大约十年前,北海舰队青岛基地的李副司令和春华到我家里来玩,大家兴致勃勃地喝酒,然后提议唱歌,李副司令带头,爱人和我、春华,还有朋友,我们一起唱歌,唱了《海岛女民兵》的主题歌,《军港之夜》,还有很多海军的歌曲。得益于插队时邮购《战地新歌》的积累,我唱了一首他们都不会的海防歌曲,大家有点惊讶也有点妒忌。最后,当然是以同唱《我爱祖国的蓝天》结尾,蓝天海疆,那是不能分开的呀。

可是,今夜,无论如何不能唱这首歌,美丽的彩虹为我搭起了彩门,迎接着铁鹰胜利凯旋,啊啊,啊啊啊……要问飞行员爱什么,我爱祖国的蓝天——可是,一位驾机翱翔蓝天的女英雄却陨落了……

为祖国而献身的女英雄,祖国永远把你铭记。

愿女英雄在地下安息。

(本文作者为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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