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精彩的农民工夜生活

□本报综合

【编者按】夜幕降临,繁华的城市里,“火热”的夜生活正在拉开序幕。餐饮、娱乐、学习……一项项丰富的夜生活,不仅增加了大家的生活趣味,也提高设施使用率,激发了文化创造,增加了社会就业。农民工群体既是夜生活的服务提供者,也是夜生活的参与者和消费者。今天,我们走近农民工群体,近距离感受他们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1、外卖骑手：脱下工装走进深夜食堂，暖胃又暖心

城市的夜生活丰富多彩,街边的饭馆和大排档是一些人结束一天忙碌的工作后的去处之一。

白天穿行在城市中给用户送去食物的外卖骑手,到了夜晚,他们其中的一些人还在送着外卖,另一些人则脱下工装加入到吃夜宵的队伍中。

6月15日晚上10点,北京回龙观西大街人头攒动,这一条街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各种烧烤店、火锅店,说笑声与碰杯声混杂在一起。

刚下班的彭勇一到大排档就看见桌上烤羊腿架在中间,两旁烤串和凉菜堆得满满的,还有每人一壶用暖水瓶装的啤酒,他知道今夜是要不醉不归了。

彭勇是一家快递公司的中关村配送站站长,这次夜宵局的组织者王连景刚从杭州获得蜂鸟即配大师的奖牌回来。上个月末,王连景在阿里本地生活全国配送技能大赛中过关斩将,获得二等奖的好成绩。这让王连景成为团队里的“名人”,也让他的好友们为此兴奋了好几天。

“我真是为他自豪。”彭勇左手拿着一个烤串,右手端着酒杯猛灌了一大口。1987年出生的彭勇两年前从江西来到北京,与年长他5岁的王连景一见如故,他喜欢王连景的幽默、能干、头脑灵活。

和王连景同乡的彭勇显得有些激动,说,“连景比赛那天,我们都在看现场直播,我激动得眼泪快要下来了。”

“来来来,干了,兄弟。”王连景黝黑的脸微微泛红。他滑动手指一张张给大家看手机里的照片,“这是我在领奖台”“这是我和康嘉的合影,知道他是谁不?那可是饿了么联合创始人”……

自带幽默感的王连景性格开朗,喜好交朋友,经常是夜宵局的组织者,不时招呼桌上的各位举杯。

“外卖骑手本来朋友就少,平时大家工作和生活压力又大,朋友之间多聚聚,彼此可以倾诉、释放一下。”彭勇说。

蜂鸟配送发布的《2018外卖骑手群体洞察报告》显示,截至2018年12月,蜂鸟配送注册骑手超过300万人,其中77%的蜂鸟骑手来自农村,平均年龄约为29岁。骑手平均每天奔波近150公里,风吹日晒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下班后筋疲力尽的他们很少有娱乐生活。如果想月入过万元,就得像王连景一样早上9点开始工作直到夜里10点,有时甚至到凌晨。每天要送五六十单,需要爬几十层楼。而喝酒吃夜宵成了他们的一种减压方式。

“今天派给我的单距离都很远,导致我今天数据不是很好。”来自河南的红梅姐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往嘴里夹菜,一旁的王连景和彭勇不停地开解着。

王连景说,像红梅姐这样的女骑手很不容易,遇到的困难也多。“叫出来一起喝酒聊天,能帮她排解一下烦心事。”

望京配送站站长老肖也有诸多工作上的烦恼和压力,虽然不像骑手一样在外跑,但是需要时时盯着后台数据,同时要解决骑手在路上面临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还要担心他们的安全,承担更多责任。因此,即使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也愿意赶到回龙观赴约,和大家吐槽,一顿酒过后烦恼消了大半。“大家都要养家糊口,在外奔波各有不易。”他说。

夜已过半,酒过三巡后的外卖骑手们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当年如何追到了现在的妻子、这些年经历了怎样的打拼以及似乎不太远的未来。

王连景说,如果外卖行业是一个江湖,那这里也是卧虎藏龙,而夜越深,人们越愿意剖开内心世界。

2、“临时”保安：路灯下练豫剧，有梦的地方就有舞台

“穆桂英我10年未曾离战马,咱杨家世世代代都是军中人,磨坏了多少鞍和镫,穿破了铁甲无数身,闯江山来争乾坤”“撩龙袍上前去好话多讲,叫一声贵妃娘娘,王与你商量商量”……6月7日晚上11点20分,王岩正在路灯下,练习唱豫剧《穆桂英挂帅》《三哭殿》等选段。夜幕下,唱词往四周荡漾开来,在宁静的夜幕下显得格外的激越和明快。

王岩,今年24岁,来自河北省邯郸市临漳县,是一名“临时”保安,同时也是山东省菏泽市牡丹区建华豫剧团的演员。当晚,王岩一下班就带着几位同事来到路边彩排,为自己即将在五棵松大舞台进行的演出做准备,他将在《穆桂英挂帅》中饰演穆桂英。

多年来,王岩对于打零工已习以为常。“初三没读完我就出来了,之后就一边打工一边学唱戏。”王岩说,这些年,他经常换工作,先后做过服务员、厨师等,“保安也不是第一次当了,目前这份工作我只打算干两个月。”

“每年六七月份是麦子收割的季节,剧团里有不少演员是山东当地的农民,演员们要回家收麦子,所以剧团放假了。”王岩说,他家也种了麦子,但由于父母两人就能收完,所以他不用回家帮忙。由于暂时没有演出,他需要找一份工作,挣点生活费,“在演出时认识的一位大姐给我推荐了这份保安工作。”

“我从小就喜欢豫剧,它给我欢乐和开心。”虽然年纪不大,但王岩已是一位有着丰富演出经历的戏曲演员。3岁时,他开始接触豫剧,7岁时上河南电视台《梨园春》节目打过擂。2017年,王岩曾在著名戏曲演员张艳红的爱心剧团当过演员。今年春节后,他前往山东,正式拜豫剧名家马金凤老师的弟子高飞为师,加入建华豫剧团并跟团四处演出。

除了线下演出,王岩还做起戏曲直播。在快手平台上,他给自己起名为“豫剧演员……帅”,“闲暇时就开个直播,唱戏给粉丝听,他们想听啥都可以点。”目前,他的快手账号拥有1700多个粉丝。6月13日晚11点,王岩下了夜班,在宿舍附近的公园里做了一场直播,给前来捧场的老铁们唱了一首《对花枪》。

“豫剧在我的生活里排第一。”王岩说,然而,父母并不是很支持他唱戏,主要原因是唱豫剧挣不了钱,“父母希望我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把唱戏作为业余爱好。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弟弟正在少林寺释小龙武院学武术,妹妹正在上小学。”作为家里的老大,王岩坦言自己面临养家糊口的压力,“说没有压力也是个谎言”,说这话时,王岩叹了一口气。

王岩说,剧团受到邀请演出时会有演出费,但没有演出就没有收入。因此,把唱豫剧当成谋生的职业确实不太现实。对于父母的担忧,王岩表示只能“慢慢说服”。

“我会继续唱下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没想那么远。”王岩坚信,有梦想的地方就有舞台。

3、钢筋工：进夜校求知识，“充电”停不下来

“老师,我们对图纸上的这个标注还是有些不清楚,麻烦你再给我们讲讲吧。”黄云说。

进入6月至今,每个晚上的7点半,柳州市城中区某施工项目的职工生活区学习室里常常灯火通明。数名一线施工人员正在专心听项目工程师讲授施工图纸的相关知识。今年32岁的黄云是该项目上的一名女钢筋工。

“这段时间,我跟工友们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6点前就进入施工现场工作,除去吃饭和午睡1小时,下午6点收工,晚上的时间是我开心的时光。”黄云说,“在项目上快待一年多了,每天的夜校课程都有新的内容,我记的笔记已经满满一本了!”黄云是柳州本地人,她第一次离开家乡外出务工是2010年,到现在为止已经走过了很多地方,包括广州、肇庆等。“我以前喜欢在外面打工,在家里收入少嘛,做钢筋工,一天200多元钱的工资。这两年,自己的技术上去了,再加上亲友们介绍说家乡的工资也不低,就回来了.”她说。

在工地上干活,黄云并不觉得自己比男性差。就在她所在的工地上,随处可见女性身影。黄云的工友中有不少是三十几岁的新妈妈,她们说,工作虽然辛苦但也乐在其中,在平时辛苦的工作后,还抽出时间学习,也是为了以后能给孩子做榜样。现在,她们当中已经有人通过项目夜校自学考取了相关证件,诸如塔吊司机操作证、安全员等。

“刚开始也觉得很忙,每天经过一阵忙活,体力已经消耗很多,哪里还有精力学习,后来想想工地上有‘职工之家’为我们一线工人提供政策引导、技能培训、素质提升等服务,还蛮好,就坚持下来了。等我通过夜校学习,考到了想要的证件,也给身边的工友分享经验,帮助更多的工友。”黄云说。

4、安装工：变身短视频达人，展示自我也传递思念

滑动手指,调节焦距。橘红的晚霞,工友的笑脸……刚下班,郭宏添便打开手机,拍下工友们下班的小视频,上传到自己的抖音账号,动感的音乐响起,他不自觉地跟着摆动身体,玩转抖音,在郭宏添看来是件很时尚的事。35岁的郭宏添来自福建,是中建三局武汉恒隆广场项目的一名安装工人,他是工友里有名的“抖音达人”。

去年春节,回乡过年的郭宏添看到身边不少老乡都在玩抖音,他也跟着教学软件自学起来,这一玩就一发不可收拾。

6月18日傍晚6点,太阳还悬在地平线,水泥地上泛着烈日的余温,郭宏添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把装有钢丝钳、活动扳手、螺丝刀等的工具包放进库房,一路小跑到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捧上几捧清水搓搓脸,拍打几下身上的钢筋灰和泥土,“晚上拍抖音自己要出镜,形象可不能差。”郭宏添说。

当晚,郭宏添约了老乡们一起去吃烧烤。啤酒、凉菜、炒面、肉串是他们的标配。郭宏添热衷于用抖音记录生活,凉菜刚上,他便掏出手机拍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将镜头对准老乡们的脸庞,老乡们十分配合,有的做鬼脸,有的拿起筷子展示美食,他们毫不害羞,十分大方地和镜头打招呼。

郭宏添的抖音账号里有老师傅的“唠叨”,工友们干活的场景,午休时大家横七竖八的睡姿……在他心中,每一段都是珍贵的回忆。如今,郭宏添已有2000个抖音粉丝,他还帮家人和朋友们注册了账号,一起分享有趣的视频。在他看来,拍小视频是一种爱好,也是拉近和家人、朋友们距离的方式。

拍完画面,郭宏添精心挑选了背景音乐,将成品展示给老乡们欣赏,大家围着手机拍手叫好。老乡杨金平灌了一口啤酒说:“郭子以后要是成网红了,可别忘了我们啊!”“就是!有句话怎么说的?苟富贵,莫相忘,我们可都是你的演员。”“哈哈哈……”在欢笑声中,郭宏添也拿起筷子加入老乡们的晚餐队伍。

晚饭结束后,郭宏添来到项目凉亭,在这里,只要用手机扫码答对安全考题,就可以免费上网。郭宏添把刚刚拍好的视频上传到自己的抖音账号,短短5分钟就有了200多个赞。平时,点赞最多的还是描述工地生活的作品,短短15秒的一个抖音,记录着他生活的点点滴滴。每次,他都开心地把视频发给父母,并在微信上说:“爸妈,看看我今天的晚饭,和老乡们一起吃烧烤,很开心。”

深夜11点,郭宏添拍下窗前的明月和自己“比心”的样子,取名“明月寄相思”,配上音乐《月亮代表我的心》,发送给了远在福建的妻子。

5、装修工：白天拌水泥晚上写诗，筑起生命新高度

老家的堂屋空着；父亲的椅子空着；母亲的灶台空着；微雨袭来,打湿了窗台；院子里的寂静空着；如此刻我空着的心；独对一树桃花；亲爱的清明；此刻我时光里的影子；也是空着；东风不解世间愁；如我,在往事的记忆里；始终都是空着的。

这首小诗,是作者在公交车上完成的。据说,从构思到成文,不过3分钟。

诗的作者叫孟令新,是一位在青岛打工的44岁农民工。他白天拌灰,挖沟,修水电；晚上,读书,写诗歌,写小说。

在打工的14年里,他写了700多首诗,18万字；两本小说,一本16万字、一本21万字。其中多数是在砖块和石板搭成的小桌上,借着蜡烛光写的。

孟令新说,写诗,是他生命的支点。

2004年,29岁的孟令新是济南一玻璃厂的办公室主任,负责企业宣传,单位内刊办得有声有色,拿过全国诗歌大奖赛铜奖,在山东人民广播电台、《农村开发报》等媒体发表过不少文章。

天有不测风云。那年,玻璃厂破产,他下岗了。2005年下半年,迫于生计,他来青岛做了“蹲马路牙子等活”的农民工。那时候,孟令新也曾感慨命运不公,但滨州乡下嗷嗷待哺的婴孩和年迈的父母容不得他绝望,他只能选择坚强。

干完一天体力活回屋,其他打工者睡觉打牌,他往水泥地上一坐,趴在砖板桌上读书写字,一不留神就到了凌晨。若是雪太大第二天干不了活,他索性写到三四点,眯上一两个小时又起身写,“着了魔似的,不写睡不着。”孟令新说。

2年后,孟令新写成了分别以自己企宣经历和农民工经历为原型的小说《我是一片云》、《狗日的零工》,共37万字。9年后,他学会了铺电路,成了一家装修公司的固定工人。11年后,他在一个公开活动上把自己写的两本没有联系方式的诗,放在了青岛市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邵竹君的桌上。今年年初,邵竹君找到了他,他的作品开始频繁在青岛诗歌公众号《诗城青岛》、《岛上诗人》、老家滨州网等发表,现在正准备加入青岛市、滨州市作家协会。

渐渐地,“大才子”、“大诗人”,成了多数身边人对孟令新的新评价。他高兴,但也觉得承担不起,目前,诗歌、小说于他而言只是爱好,他依然是个做装修的农民工,想先把工作做好,养家糊口。他总说,一件事情,喜欢,去做就好了,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诗歌不能带来物质,但至少是精神的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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