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责任 无法承担

易星 绘

[情感工作室]由一五八医院妇产科中心诚意特约

口述：苏霖（化名）女 42岁 梧州人

情感热线：1897722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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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记录：今报记者佘玉冰 

1

丈夫离世

我永远都忘不了2013年7月22日那一天。日历上写着大暑，天气确实也很炎热，我心里有隐隐不安的烦躁感，仿佛预示着什么糟糕的事情会发生。在单位里吃过午饭，正准备休息片刻，手机毫无预警地响了起来——

“你是张闻（化名）的爱人吗？你老公出了工伤，现在在医院里抢救……”电话里传来的噩耗，让我半晌喘不过气来。然而更加撕心裂肺的事情，还在后边等着我。

我在医院守了丈夫三天三夜，最后他还是撒手人寰。我搂着儿子小北，哭得死去活来。

张闻的家人都远在山西，有70多岁的老母亲，还有几个哥哥姐姐。得知消息后，他的大哥二哥都赶来协助我处理丧事。他母亲因为年纪大，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暂时不来，说等过几个月，心情平复了再到墓地祭拜。

那段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简直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小北也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了。平时不太和我亲近的他，半夜里总抱个枕头过来，怯怯地道：“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才8岁半的孩子，就这么失去父亲，想想也觉得可怜。

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后，张闻的大哥、二哥找我谈话。他们开门见山地说：“老太太（丈夫母亲）的意思是，想把小北带回山西去。你知道，他毕竟不是你亲生的，也不可能一直跟你生活在一起……”

是的，小北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和丈夫再婚时，他才5岁，任性调皮，对我还有些敌视。我花了三年多的时间跟他相处，他才慢慢接纳我。

如今丈夫去世了，我和小北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他们却要带走小北？我第一个反应是:“这不行！”

大哥二哥都是大老粗，说话直来直往，也比较容易着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要孩子，是想跟你抢赔偿金？你放心，老太太说了，该是你的，一分钱也不少！如果你还想要点什么补偿，你跟我们说，都好商量……”

我顿时脸色大变，我从未想过赔偿金的事，丈夫才刚走，我们都还沉浸在悲伤中。那些钱，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如果钱可以换来丈夫的生命，可以换来往昔的欢乐时光，我宁愿倾家荡产。

我默默地走进房里，捧着丈夫的相片，任凭悲伤如潮水将我淹没。

我和张闻认识的时候，我已经离婚5年了。

说起上一段婚姻，倒也不是什么悲剧。前夫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两家父母从小就看好我们，等到我刚刚参加工作，我就和他结婚了。那时候没谈过恋爱，心里认定了他，他也觉得我们之间亲密的感情，就是爱情了。

女儿很快就出生了，生活本该平淡又幸福地持续下去，可我们却越发地觉得索然无味。我也开始怀疑，我们之间是爱情吗？或许亲情的成分更重一些。

后来无意中，我发现他和其他女人有暧昧的关系，我询问他的时候，他坦白了。他告诉我：“那种心动的感觉，那种天塌下来也想去见她一面的心情，在我们之间从未产生过。”

他觉得很对不起我，因此很难过。可我并不怪他，因为我也“精神出轨”了。当时有个已婚男人狂热地追求我，我才恍然明白，什么叫谈恋爱，什么叫甜蜜和激情。

我和他协议离婚，当年10岁的女儿选择跟他生活。

可后来，我和那个已婚男人也没修成正果，我想要的是一场拥有爱情的婚姻，他却只是玩玩而已。就在我情绪低落时，我遇见了张闻。

2

往昔回忆

当时我加入了一个户外骑车群，每个周末都骑自行车去城市周边游玩。张闻也是群里的一员。相处一段时间后，我们彼此都有好感。

不久后，张闻单独约我出来吃饭，我欣然同意。

那晚，他向我诉说了他的感情经历。

他20多岁时谈了个女朋友，因为太爱她，得知她“分配”到广西梧州来工作，他也毅然离开老家山西，到梧州来生活。两人谈了8年恋爱，后来那女人被单位派往国外学习，说好一年回来，结果拖了两年，最终是再也没回来……

这份沉重的感情，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很悲伤，好几年都缓不过来。到了34岁的时候，无意中认识了一个没工作的女人，也谈不上喜欢，可能是出于生理和心理的需要，两人同居了。

女人怀孕后，他曾反复催促她去领证结婚。可她说自己的户口本在老家，又被家人弄丢了，要补办。等到孩子出生了，他们还是没领证。

“更奇葩的是，生完孩子第二年，她就走了！不声不响地，把儿子留在家里，带着钱和行李走了。”女人的离开，对张闻来说，至今还是个谜。他猜想她可能是有老公的，可能是为了躲债才跑到梧州来，可能她老公又把她叫回去，她就毅然离开了。

然而不管怎样，留下个一岁多的儿子，对张闻来说，是天大的麻烦。他又当爸又当妈，还被原先的单位辞退了。这些年，费了好大的劲，才给儿子上了户口，也找到了新工作。

一切都苦尽甘来，他也想着该好好找个女人，组建一个温馨的家。

我曾反复问自己，我能不能做好“后妈”?说实话，第一次见到张闻的儿子小北，我就感觉头大。他当着我的面把塑料杯摔在地上，水溅了我一身，他却露出无辜的笑容。他也不怕自己的父亲，被骂了也是无所谓的态度。

我有些胆怯，也曾想过放弃。可那时我已经陷入这段感情中，让我放下张闻，我心里也很舍不得。

张闻说：“他从小就没有妈妈，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习惯。也可能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力。”

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我慢慢接近小北。我不再害怕他胡闹，面对他的“挑衅”，我总是微笑着不在意。我拿出当年对待自己亲生女儿的态度来对待他。

小北终于习惯了我的存在。虽然态度还不够好，对我还是有些提防，但总算肯叫我一声“妈妈”了。

我和张闻领证后，张闻的母亲千里迢迢从山西赶过来，在我们家里住了一个多月。

老太太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年轻时当过领导干部，一路风光无限。张闻是他最小的儿子，她自然格外关心。

她对我说：“我就是来看看你，看你对我儿子、对我孙子怎样。能不能好好照顾他们！”

或许是张闻前几次糟糕的感情经历，让她觉得小儿子选的女人都不靠谱。所以这回要亲自过来瞅瞅。

我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得还不错，她没怎么挑我的刺。但是她对小北非常严厉，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因为他顽皮打了他两次。

老太太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为此专门批评我：“你对他好，是因为你没把他当亲生的。不敢打不敢骂，其实就是对他不负责任。”

她的话有点道理。对小北，我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生怕别人说我是“恶毒继母”，即便他真的犯了错误，我也忍着不说。这样，他永远意识不到自己错了。

但我也不赞同老太太的观点，一定要打孩子才能让他“长记性”？

3

忍痛分离

我正陷入回忆痛哭不已时，小北进了房间，他蹲在我面前说：“妈，我不跟他们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那一刻，我的心很温暖。我把他拥在怀里，好像他是我生活中唯一的希望。

送走了张闻的大哥二哥，我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下来。如今家里只剩我和小北，孤儿寡母的，真令人心寒。

我家里人都劝我，他们也不明白我为什么带着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我父母说：“他不是你亲生的，迟早会跟你有矛盾的。再说，你自己还有个十几岁的女儿呢，你怎么就替别人养孩子了？”

闺蜜则考虑到我的未来：“你还这么年轻，不可能把精力都放在养孩子身上吧？万一以后你遇到心仪的对象，你还打算带着他再嫁？”

面对他们的疑问，我坚定地回答：“我会把他养大，不会再嫁，也不会放弃他！”

那时，悲痛万分的我觉得，只有小北能带给我力量，能让我活得有意义。

我和小北平静地生活了三个月。当笼罩在我们头顶的阴影慢慢散开后，我们的生活仿佛照进了曙光。

小北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丧父之痛并未困扰他太久，他又恢复了活力。

而我却很不适应没有男人的家庭。电灯坏了自己修，马桶堵了要打电话求人，买米买油都要亲自扛上楼……我每日下班，要匆匆忙忙买菜做饭，洗碗洗衣，还有接送孩子。真是太辛苦了。

那天，正是我工作最忙碌的时候。小北班主任突然打来电话，说小北逃课了！

我不得不请假，满大街地寻找他，结果在学校附近一家黑网吧里找到他了。我气极了，竟控制不了情绪，狠狠地打了他：“你能不能给广西省点心！没了你爸，你就知道欺负我！”

他也狠狠地瞪着我，不哭不闹，任我打他。那眼里，分明充满了恨意。

我们好几天都没说话。

不久，我又接到班主任电话，说小北在学校里打伤了同学，让我赶紧到学校处理。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快窒息了。我到了学校，给同学家长又赔礼又赔医药费。还当着班主任的面教育了小北。可小北看都不看我一眼。

班主任说：“小北，你要好好听你妈妈的话！”

他竟然回一句：“她不是我亲妈！”

我的心凉了半截。后来，我才知道，小北在学校一直都很调皮，丈夫没去世前，每次都瞒着我偷偷到学校处理小北的事。而如今，重任落在了我肩上。

从那天起，我开始怀疑自己，我能照顾好小北吗？等到了他初中叛逆期的时候，我能治得住他吗？有些责任，我始终无法承担，因为在他心里，他永远都记得我不是他亲妈。

老太太亲自过来，要接走小北的时候，我思考了很久，最终同意了。

小北临走的那天，突然抱着我哭：“妈，我不想走！”

我眼泪婆娑，心里也很舍不得，但我明白，如果我教育不好他，如果我仅仅是为了不那么孤单，有个人帮我缓解痛苦，才留下小北，那我一定会毁了他。

小北要我答应他，经常去山西看他。我同意了。可我心里很明白，老太太是绝对不会让我再去看他的。我们“母子”之间的缘分，到此为止。

今年清明，小北没有回来。老太太淡淡地说，他已经很久没提到我了，在他的记忆中，我会渐渐消失。而我，也要重新开始生活。但我无法承担起教育他的责任，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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