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也有灿烂的阳光

6月热播的《隐秘的角落》贡献了多个热搜和金句。 《唐人街探案》从电影拓展到网剧，构建起了“唐探宇宙”。 《法医秦明》中的“铁三角”。 同样改编自紫金陈的推理小说的网剧《无证之罪》，2017年曾风靡一时。

本报记者覃江宜

“一起爬山吗？”“我还有机会吗？”2020年上半年的最佳国产电视剧，大概要颁给贡献了多个热搜和金句的《隐秘的角落》。

可以将“隐秘的角落”看成一种意象化的暗喻，那既是某些孩子阳光穿透不到的内心深处，也指向一个小众却辽阔的悬疑推理世界：从爱伦·坡的《莫格街凶杀案》、柯南道尔的《大侦探福尔摩斯》到东野圭吾的《白夜行》，从《无证之罪》《白夜追凶》再到《长安十二时辰》《隐秘的角落》，这些小说和剧集的流行证明了好故事的价值，幽暗的情节同样有直击人心的精神力量，它倒映着社会和族群，更关乎人性本身的复杂和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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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苦味凉茶，回味绵长

如果把在5月刷屏的《陈芊芊》当成一碗甜宠的糖水，那么《隐秘的角落》（以下简称《隐秘》）很像南方人夏天爱喝的下火凉茶，苦中带甘，回味绵长。

海边小城的夏天，几个孩子的暑假，一次心血来潮的爬山，永远地改变了他们的一生……在《隐秘》这部现实主义的剧集中，没有那种来历不明且面目狰狞的反派，观众看到的是几个边缘人物如何陷入生活漩涡，一边挣扎一边自救的故事：一个事业无成陷入婚姻危机的上门女婿，三个不受待见内心缺爱的独孤少年，他们来往于少年宫、补习班、宿舍楼、景区、车站，那些我们日常所见的场景里，穿梭于人间烟火和尘土飞扬中，在自己狭窄的山道行进，也从各自的视角打量周遭，直至迎来山巅的一场交汇和碰撞。

这个故事让人伤感和警醒，因为类似的人物在现实世界中比比皆是，不管是中年男人的卑微与隐忍，还是问题少年的孤僻和变异，你都可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至于那种笃定“你唯一要关心的就是学习”的母亲，在前后两任妻子和孩子间进退失据、力不从心的父亲，还有总在口头上关心他人工作、收入和孩子的亲戚们，也一直在你我生活的近处；而在真实的世界里，本来就不缺以爱为名的恶行，往往为了挽回多少爱，人们就要制造多少恶，得到和失去之间的恐惧、妒忌和算计之间的执念，就是无数悲剧的来源。

悬疑剧不是警匪片，《隐秘》中的情节自始至终都在低处盘旋，以地面的雨水倒影和折射世间百态，在动荡引发的涟漪中琢磨每个人的生活，其实各有各的心酸，各有各的心病——哪里有凭空出现的恶人呢，众生在酷热难忍的世界里沉浮，盛夏的糖水里难免也会混进苍蝇，一杯入口微苦的凉茶让人反复回味。

成人能够洞悉的常情是，阳光普照的地方，也会有晦暗不明的角落。问题不过是在于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一切，那些偏执的爱与恶之间到底有多少距离；那些身不由己造成的伤害，要用什么才能够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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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童话，还是现实

《隐秘》改编自紫金陈的推理小说《坏小孩》，2017年他的同名改编网剧《无证之罪》也曾风靡一时，但两部作品的影视化改编截然不同，原著更晦暗的《隐秘》采用了类似《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处理方式，小心翼翼地跳过了红线，最终完成了漂亮的舞蹈。

在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电影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浪漫瑰丽的，蓝色的大海和浩瀚的星空做背景，鲸鱼和猛虎为伴，少年派顺着潮汐完成了奇幻的漂流。但在电影的最后，已经发福的中年派讲述了故事的另一版本，大海和星空黯然失色，鲸鱼和猛虎都被内化，派的漂流变成了一场残酷的生存考验，以致于要牺牲人性才可自救——李安给出了同一事件的两种解读，一种阳关大道，走向有惊无险的光明结局；一种小径幽深，指向冷酷现实与复杂人性。这是硬币的AB面，观众的选择与自己的心境、阅历以及信仰息息相关，这是电影最让人着迷的地方。

《隐秘》和原著《坏小孩》之间，同样存在某种不可言说的变奏。剧中在多个场合反复讲述了数学家笛卡尔的爱情故事，一种偏向于童话，一种接近于历史，到底哪一个更接近真实？这个疑问贯穿全剧，并在结尾形成了更大的悬念，主角“朱朝阳”和笛卡尔的形象在某种角度上重叠了，导演拍出了一个看似阳光明媚的结局，但种种暗线都指向了相反的方向——凝视深渊的人，反而被深渊吞噬，与恶龙作战的少年，最终成为了恶龙。细思极恐的观众捂着心口打出高分，豆瓣上排名第一的热评是，“你多久没看到这样的国产剧了？”

苏有朋执导的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豆瓣评分不过区区6.4；王俊凯、迪丽热巴主演的电影《解忧杂货店》则只有5分，这两部由大热推理小说改编的电影，与那些年饱受诟病的日剧翻拍一样，买来了版权，注入了流量，却只拍出了一脸尴尬和水土不服。反倒是扎扎实实的《隐秘》，证明了一个本土好故事的生命力，也证明了神性的改编能有多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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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为什么喜欢悬疑故事？

近年来，国产推理悬疑剧迎来了一场爆发，除了《隐秘的角落》，《法医秦明》《无证之罪》《唐人街探案》等热播剧的核心要素也是算计和推理，也大多有一部精彩的原著小说——为什么这样的主题总能够抓住人心？作为一种类型文学，推理小说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作为一种类型影视，悬疑推理剧又还有多少能量可挖？

1841年5月，美国作家爱伦·坡发表了短篇小说《莫格街凶杀案》。这篇充满暗黑悬疑氛围的小说被公认为最早的推理作品，他数量不多的五个短篇推理故事，给后来的推理小说确定了经典模型，如密室杀人、密码破译、逻辑推理、不可能犯罪等。后来，跨世纪的柯南·道尔创造了“夏洛克·福尔摩斯”，阿加莎·克里斯蒂写成了《东方快车谋杀案》《尼罗河上的惨案》和《无人生返》，从而双双跻身推理小说历史上最重要的作家行列。

解谜总派、变格总派、写实总派，每个类别下面又有十几条支线，不同作家的写作理想与风格让推理题材百花齐放，形成了一个诡谲多姿的大花园。到了东野圭吾的时代，监视器和摄像头扼杀了悬念，视频通话消灭了通信的美感，新派作家们更善于描写复杂的社会环境与人性的阴晴不定，《白夜行》《解忧杂货店》这样的作品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推理成分，而重在“悬疑”与“情感”——主角们在现实和欲望之间总有一道隔阂，然后隔阂被某个意外事件冲破，让读者（观众）跟随作者的笔触（镜头）深入他人的生活，见证一个个压抑的灵魂如何重塑自己的人生。

不管是原生小说，还是它衍生的影视作品，最能打动人心的永远是一个个特定环境下的生命成长，一个人如何被外在环境和内在欲望所驱使。从他们思考的方向和行为的轨迹中，观众把握缘起缘灭的规律，在惊吓与震撼中得到释放和启示。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告诉我们，这个美好的世界时常会像迷宫般玄妙，谜题是开放的，逻辑是多样的，虽然“真相只有一个”，答案却不只一种，但最终都与情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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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角落”里也有阳光

相对于往年暑期档耽改剧、甜宠剧和宫斗剧的三足鼎立，今年国产悬疑剧开始异军突起，在《隐秘》大火的当下，同期播出的《十日游戏》《失踪人口》也口碑不俗，同时也应该看到此前《无证之罪》《白夜追凶》《长安十二时辰》《唐人街探案》等国产悬疑影视作品的集体进步——《长安十二时辰》以唐朝长安为背景，以十二时辰为轴线，草蛇灰线地铺陈了一起从朝堂延伸到江湖的疑案；《唐人街探案》从电影拓展到网剧，已经构建起一个脉络清晰、有血有肉的“唐探宇宙”。类似的大手笔，以前绝少出现在悬疑剧这样偏小众的类型片中。

《隐秘》火爆收官的背后，还有超30部悬疑剧集将要登陆三大视频平台：爱奇艺的“迷雾剧场”有《沉默的真相》《非常目击》《在劫难逃》《致命愿望》，包括了廖凡、王景春、王千源、倪大红、文淇、谭卓等一众老戏骨；优酷“悬疑剧场”待播的有《回廊亭》《白色月光》《玫瑰行者》《迷雾追踪》，宋佳、喻恩泰、林更新、蒋勤勤等名角即将登场；腾讯视频的《摩天大楼》则改编自陈雪同名小说，郭涛和杨子姗将穿上警服联手破案……

门槛偏高、尺度偏大、色调偏暗，悬疑剧要面对的风险也成倍增加，它们的创作过程往往如履薄冰，在红线和理想的拉扯中反复试探，这是“功夫在场内”而“雷区在场外”，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

那么，下一个独辟蹊径的爆款何时到来？还会有某种极端的情境促使人们审视当下和思考人生吗？《隐秘的角落》《长安十二时辰》珠玉在前，已经收复了观众对于国产悬疑剧的信心，至少还有一种题材能够不以流量明星赢得关注，而是靠真挚的情感、严密的逻辑、契合的表演让观众看到，用扎实的剧本、用心的改编和探索的勇气被市场认可。

它们栖身于“隐秘的角落”，面向广阔的世界，依然可以有灿烂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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