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的方式 兜兜转转 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乡村或城镇长大的孩子，大多听过说书。乡下自有走街串巷的说书人，一把胡琴、一副渔鼓，喝一口茶清润一下嗓子，就可以开场了。

我和说书的缘分，源自我的外祖父。彼时，外祖父常去茶楼喝茶，还爱拉着我一道去，在那个茶香四溢、瓜子壳乱飞的天地，外祖父手托一杯清茶，跷着二郎腿沉浸低吟浅唱的说书声中，而我，则趴在桌面，一个劲地吃着颇具苏式风味的茶楼点心，生煎馒头和蟹壳黄。

到了上世纪90年代，我上小学了，每天中午用过午饭，年迈的叔祖母颤巍巍地踮起那双三寸金莲，摸索着扭开橱柜台上的收音机，随后从里屋搬出一把躺椅，半躺着，眯缝着眼，静候老匣子里飘出来那弦琶琮铮的评弹声，这是一出没有画面的连续剧，既不妨碍休养，又不伤视力，这段午休时光大概是她晚年生活最为惬意舒适的时光了。

评弹是苏州地方特色的说书，对于识字不多的叔祖母来说，比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书要轻松省力得多。印象最为深刻的莫过于《三笑》和《玉蜻蜓》，《三笑》中华太师府上两个傻公子的痴言呆语，经常逗得她咯咯直笑，而听到《玉蜻蜓》“庵堂认母”，叔祖母的神情严肃起来，一副悲悯的神情，眼眶里竟噙着泪花，嘴里还喃喃自语：元宰这小囡，从小无父无母，好生作孽（可怜）。

受叔祖母的影响，我每天做完手头的功课，就窝在沙发里头，闭目养神听说书。较之评弹，我更偏爱单田芳、刘兰芳、袁阔成等评书名家精彩纷呈的“说大书”。伴随着单老先生略带沙哑却极富感染力的声音，随燕王朱棣破虏扫北、跟秦琼打大唐江山、和白眉大侠一起仗剑天涯……听到刘兰芳女士说的《岳飞传》里杨再兴和罗延庆为了争两家祖宗谁更牛，去校场比武，被牛皋这个粗人横插一竿，忍不住失声大笑……最为波澜壮阔的当属袁阔成先生的《三国演义》，从桃园结义到三国归晋，让我了解了这一段历史长河的变迁。惜乎，每天中午限播一集，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中戛然而止，只好伸长脖子等待第二天，有一集没一集的陆陆续续听个大概。

直至我上了中学，流行起VCD、DVD来，出了整套的单田芳、田连元、刘兰芳评书，可以在屏幕上观摩这些“说书大家”的真身风采，一人、一扇、一块醒木……从头至尾，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惹得我好不眼馋。只可惜当年我只是一个穷学生，囊中羞涩得紧。

大学毕业踏上工作岗位后，新兴起更为便捷小巧的MP3，彼时我口袋里有了闲钱，跑到商场买了一个，把童年时代陆陆续续没有听全的评书系列都下载到里面，一部接着一部听，不用苦苦等待，想听多少就听多少。午休时间听，晚上睡前听，可能是工作劳累的缘故，每每听不过5分钟就迷迷糊糊进入梦乡，第二天还得从头听起。我想把这份喜悦与叔祖母一起分享，可当我再次探望她老人家的时候，她已经患上严重的老年痴呆，连亲生子女都认不清，更甭提听书了。

跨入21世纪，央视《百家讲坛》掀起热潮，各地高等学府的学者教授摆脱了呆板严肃的学术氛围，以通俗浅显、幽默睿智的语言讲历史，从易中天的说三国，到阎崇年的清史，再到王立群的史记……时代日新月异，说书的方式也与时俱进。本来以为现在大概很少会有年轻人听书了，可《阴间神探》《摸金天师》《盗墓笔记》等网络小说被改成音频小说，吸引了90后乃至更多00后收听。

近年来，我行走古镇村落弄堂街巷，进入茶馆酒楼，发现里面竟然是N多年前的布置：茶楼里，说书先生面前桌上放着醒木、折扇、手绢……左右两张方桌摆着瓷碗茶水，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到紧张关键时分，惊堂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把我从现实拉入回忆，听书的方式，从茶楼酒肆到庞大的收音机，从小巧轻便的PM3到一体多用的智能手机，而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申功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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