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老（上）

□谢光明

老五出神地看着自动穿棕机，机器两排梭子又快又准地将线头打入塑料棕丝的孔洞里，他心里暗自感叹：现在的人是越来越聪明，发明高科技机器，效率就是快。组长走过来用她脏兮兮的手背碰碰老五的胳膊，凑到他耳根大声喊：“汪主任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组长的手平时很好看，又白又细又长，穿棕时油污玷污了她这双灵巧的手真是暴殄天物。老五看看高挑的组长，心里疑惑起来，双手合成一个喇叭对着组长：“汪主任叫我什么事？”纺织厂车间里两百台进口织机发出轰轰的巨响，夏季时连天上打雷都听不见。

“你去就知道了。”组长的声音虽然很尖，但不失温柔，只是她眼神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老五出了四号车间大门，耳朵立即轻松了许多，空气也变得新鲜了。老五夫妇俩来纺织厂打工已经有8个年头，8年前，老五一直在工地做装模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天能挣个160块钱。装模也要靠天吃饭，尤其是在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一个月能做半个月工都算发财了。冬天装摸则辛苦多了，脚手架上的雨水和露水结冰后危险不说，年终还经常拿不到工钱。老五8年前进纺织厂，是因为那年他老乡在快要回家过年的年终腊月，从十几层高的脚手架上不慎坠落，丢了性命。小包工头赔了死者家属几十万就倾家荡产了，害得老五的工钱也只拿到一半。老五因此不再想去工地做，托人找关系，最终实现了进工厂打工的愿望。工厂管理严，工资不高，好处是不用日晒雨淋，工资月月发，五年前厂里还给他买了三金。纺织厂对待员工也不错，凡是真夫妻的，都安排夫妻房，夫妻房里有双人床、热水器和衣柜。老五很珍惜纺织厂的工作，十分尊重跟他儿子年龄差不多大的组长和主任，后来老五又把他老婆翠红带进厂。

“有了城镇养老保险，咱们以后退休了就跟城里人一样，每月有一千多块钱的退休工资呢。那日子，才是人过的。”老五下班后躺在床上憧憬老后的生活，翠花冷冷地回他一句：“那要交满15年才有。你今年55岁，养老保险才交5年，谁知道以后这个厂还要不要你，会不会倒闭？你看开发区今年不是又倒闭了好几家工厂吗？”

老五快步迈上办公室的楼梯，他的心里有点忐忑，汪主任今天怎么想到叫我了？是不是我工作有什么失误？他想来想去，的确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只是夜班偶尔打个盹，那也是蹲在摄像头的死角里，何况，又不止他一个人，组长有时候也低头打盹。老五这样想着，心里没什么大包袱，就很快到了二楼。老五直接推开汪主任办公室的门，才后悔忘记敲门。老五从没有敲门的习惯，以前在农村从来不知道敲门这档子事，他经常掬着蓝边葵花大碗，或端着热茶，跨进邻居家。邻家人不在家，他照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喝茶，就跟坐在自家似的。

汪主任是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他戴一副眼镜，镜片薄薄的，显得很斯文。他专注地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看见老五进来，转过身，伸出手说：“你请坐。”

“汪主任找我有事？”老五有些拘谨，没敢坐在沙发上，恭恭敬敬的立在那里问。

“老五师傅啊，你在我们厂做几年了？”汪主任的声音很轻很细，像女人的声音。他并没有正面回应老五的话。

“是的，8年了。”老五有些自豪，嗓门大得使小小的办公室都装不下。

“哦，你为我们厂做出了许多贡献，实在是位好员工，如今像你这样忠诚的员工不多啊。”汪主任停下手指，键盘哗啦啦的声音也消失了。汪主任话锋一转，“是这样的，近年公司坯布销售状况不佳，为了节约成本，优化产能结构，提高产品质量，在进行一系列技术改造的同时，引进国外先进设备，比如你们组就引进了法国的穿棕机实现机器换人，节省了成本，所以公司做出新规定，裁减一批劳动密集型产业工作岗位员工和超过50岁的大龄员工。”

“你要裁我？”老五惊诧地问，身体有些晃动。

“不只是你一个人，总共有40多位员工要下岗，所以希望你能理解公司的难处。”汪主任扶扶眼镜，露出抱歉的神情。

“可是，可是……”老五激动起来，“我年纪虽然大点，可是我干活一点不比年轻人差，拉轴谁也拉不过我。”

汪主任摇摇头，“这是公司的规定，我也没办法。”然后他手指下的键盘重新响起，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脑屏幕上，不再与老五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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