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庞,村庄》:到大地的尽头

纪录片《脸庞,村庄》剧照□王文珏

【关键词】法国新浪潮“祖母”瓦尔达作品纪录片

88岁+33岁=?

法国新浪潮运动的“祖母”瓦尔达88岁了,大概没人比她更适合“最著名老少女”的头衔。当艺术活力依然蓬勃的老祖母,遇见新实验派艺术家、33岁的JR,碰撞出一部名为《脸庞,村庄》的纪录片。这部片子边走边拍,本身是创作,也是对创作的记录。

一辆改装为摄影室和巨大打印机的厢式货车,拉着一老一小,徜徉于法国乡间。他们创作的手法随机而新奇——选择那些有故事、有态度的人们拍摄,打印出巨大的黑白照片,然后寻找当地有岁月感的建筑物,顶天立地贴起来。拍照这个行为本身很复古,暗房般的拍摄用后车厢,如同古旧年代那些走街串巷的风箱式照相机。而刷帖大照片这件事,又充满了前卫的实验精神,静默无言的微笑矗立于乡间建筑外墙,与牧场田园、石头海滩共振出不可言说的奇妙。

当城市呈现出复杂的重复,乡间却仍保有拙朴的鲜明,每一个村庄都存着自己长长的故事——

北部工业小镇,矿工宿舍街道满是简陋的红砖房,如今已被废弃。最后一位留守者妮娜,脸庞上带着坚定的不容质疑:“我会住到最后。这里有太多回忆,我想你们不能明白。”妮娜的坚持莫名让人想起杨绛先生的坚持,“我活着,我们仨的记忆就活着”。一个老人的过往,一个村庄的70年,也许用不了多久,对后人来说就隔膜得老茧一样。当瞬间定格的特写变成巨幅海报,老去的妇人发丝银灰面庞皱褶,静静“站在”红砖墙上,时光所有的依恋和弃绝如同重生。

北部农业村落谢朗思,一位光杆儿农场主自己打理800公顷田地,守着故乡,不肯离去。他热爱技术革新,拖拉机都电脑化了,但现代化也让他与世隔绝,自给自足。想象这画面:一个男人开着各种机械,耕耘800公顷土地,形只影单,又有浩荡的诗情。立定站好拍照,一个人的全身像高耸入云贴上谷仓。这是他的骄傲,这是他的孤独。

诺曼底海滩,皮鲁村。村子建了一半,荒废了一半,杳无人烟的荒凉因为摄影车热闹起来,脸庞彼此靠近。在残垣断壁上,整人高的脸孔好奇或茫然地望向远方。这里的人们依然收着手写的信件,邮递员依然繁忙,送面包、液化气或者肉肠。只要经过农田,邮包就被慷慨地塞满甜瓜和西红柿。邮递员的全身像被刷涂在海边的楼墙,安静,有一点羞涩。最后的乡村镜像温热生动,代表着所有过往的乡村活在今时。

一张张脸庞,一百种微笑、大笑,或者冷眼观瞧。每个乡村人物的现在,都是过往时光的深深投影。瓦尔达和JR的记录,是一种趣味盎然的客观,也是透过表面,准确捕捉历史和生活的再创作。尤其在当下,所有瞬间速生速亡,时光剧烈的吞噬感驱使着人们不断更新、向前,而村庄也许是最后的容旧之地。瓦尔达用偶然相逢的脸庞,再也不会重逢的脸庞,讲述了无尽过往,故事里的消逝。

人们总归活在某一方土地,某一段时光。“祖孙俩”采用的艺术形式,让人们生活的背景,因为主体影像的巨大,仿佛被推向了后方。而肉身镌刻的时光,却随着人的倍数放大,如同被拥至前台。这一个向前一个向后的奇妙反应里,艺术家想表达的一切被蒸馏凝萃,显现出超越死亡和存在的隽永。

瓦尔达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创作的黑白影像,甚至她本人,也成为全片创作的元素之一。老去的身躯让心倍感桎梏,JR把她的眼睛和双脚拍摄成巨幅照片,刷涂在罐装车体上。足底深深的皱纹“踩”在车厢上,载着她,去到不了的远方。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就像整部影片的柔软叙述一样——人们被时光轻轻聚拢,又轻轻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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