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水汽淋漓的词儿, 方言撷趣

王东超

水部为汉字部首之一，水部的字大多与水有关。用作偏旁时，“水”多写作“氵”，俗称“三点水”。在黄县（今龙口）话里，有几个带“水”的词儿，用法很是独特，值得好好研究一番。《说文》：“濔，满也。”《诗经·邶风·新台》有句诗“河水濔濔”，极言水势之盛大。在这里，“濔”是做形容词用的。“濔”在推行简化字后简化为“沵”，黄县话仍然在用，只不过是形容词用作动词，“满上来”的意思，比如熬稀饭时，粮食中的淀粉融于水中形成粘稠的液体，沸腾时形成一大堆泡沫满上来，黄县话叫“饭沵上来喽”。“潽”的意思与“沵”接近，不过“沵”是指满上来，而“潽”则是在“沵”上来之后，蒸汽和泡沫在压力的作用下往外喷溅。比如稀饭馇馇了，就是煮开了，稀饭会沵上来，这时就要歇开锅盖或把锅盖错道缝以使蒸汽逸出，否则泡沫就要顺着锅边的缝隙溢出来，这就叫作“潽出来”。“潲”，指雨斜着落下来，比如：“下雨了，快把窗关上，别往家潲雨”。有风才会潲雨，所以“潲”有时也指风吹变干、开裂，比如：“脚叫风潲嘞裂儿口儿喽”。整天风吹雨打，暴露在外面的门窗等颜色很快就会暗淡，所以黄县话里褪色称为“潲色”，比如：“衣裳要翻过来晒，这样潲色才轻”。鱼、虾、蟹、虫排卵的样子有点像雨点斜落，所以称为“潲子儿”，比如：“潲完子儿的螃蟹不肥喽”。雨斜落的样子也让人联想到骡马等不情愿的后退，如雨打风吹去，魏巍的长篇小说《东方》：“（骡子）一见炮就往后潲，怎么也套不上去。”黄县话里让赶车的骡马后退也是叫“潲”，加上前进的“驾”、停止的“吁”、转弯的“喔”———左转右转口令是不分的，要配合缰绳和鞭子来实现，比如要让马左转，发出口令的同时鞭子就放在马头的右边———一套口令就齐全了。《尔雅·释诂下》：“涸，竭也。”《玉篇·水部》：“涸，水竭也。”“涸”就是干涸的意思。《淮南子·主术训》：“先王之法，畋不掩群，不取糜夭，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这里的“涸”是“使……干涸”，为形容词的使动用法。在黄县话里，“涸”直接用做动词，就是往外舀水的意思，但与舀水又有些不同，“涸”是要把水舀干的，比如刷完锅后把锅里的水涸出来，就是要把水全部舀干净，这点又是与“涸”的本义是相通的。《玉篇·水部》：“淹，渍也。”“淹”就是浸渍、淹没的意思，给人湿淋淋的感觉，所以在黄县话里很湿叫“淹湿”，比如：“他浑身叫雨淋嘞淹湿”。雨后的泥泞叫作“淹欻”，比如：“街上淹欻淹欻嘞，都拔不动脚”。衣服或被子比较潮湿，摸上去湿乎乎的叫“淹熥”，比如：“一连下儿好几天雨，被都淹熥喽”。“淹”还有个义项，指汗液、尿液等浸渍皮肤，刺激得发红或痒痛，比如：“孩儿嘞腚淹喽”。从另一个角度说，汗液、尿液中含有盐分，此处用“腌”也未尝不可。“漤”是指用热水或石灰水浸泡柿儿，以除掉涩味。在日本富友柿子引进之前，本地的柿子是要漤过之后才能吃的，不然咬一口舌头能涩得拉不动。还有一种方法是把柿子放在屋檐上，让霜打过就不涩了，但那样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漤柿子要用瓦缸，放儿炕腚上，倒上温水，把柿子放里面，外面再盖上棉被保温，有三五天的工夫柿子就漤好了。人在下河游泳时，头在水面上载浮载沉，极像漤柿子的场景，所以黄县话称游泳为“漤澡儿”，非常形象。人们一说到“漤”就会与柿子的涩联系在一起，所以黄县话称水质苦涩、不适宜人饮用的水为“漤水”，特别在平原地区，矿物质沉积，漤水井居多，村里有口甜水井，四里八村的人都要推了车子来拉水。有句俗语说，“火上房儿喽，还问挑甜水漤水”，极言人之不辨形势、不明事理。“泚”有冒汗意，《孟子·滕文公上》：“其颡有泚。”赵岐注：“颡，额也。泚，汗出泚泚然也。”在黄县话里，“泚”得到发扬光大，不仅仅是冒汗了，可以是喷射，比如小孩子玩的泚水枪；可以是用开水冲，比如用开水泚鸡蛋、泚炒面；可以是冲洗，比如“用水管子泚一泚院子”；可以指撒尿，比如“对着墙根泚泼尿”；可以指腹泻，比如“泚丈杆儿”。有时候夸张一点，可以说“感动嘞眼泪直泚”。“澎”，溅的意思，水、油等液体都可能“澎”，比如：“水澎一身”、“别澎油身上”。泥浆等稀溜溜的半流体也可以“澎”，比如：“身上澎了一身泥点”。让看热闹的人离得远一点，会开玩笑地说：“别澎儿血身上哈”。哄着小孩子往水洼里扔石头叫“打水澎澎儿”。

这些水汽充盈的词儿或者来自古代汉语的遗存，或者是极具地方色彩的发展演变，但不管怎样，它们都是独特的表达，是汉语花园里的一朵朵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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