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一扇“门”

第一次读《林海雪原》，我还在读小学。但凡小孩，都喜欢闪闪发光的英雄。那时我刚买了本《智取威虎山》的小人书，到处炫耀。大哥从学校里借回了一本厚厚的小说《林海雪原》，大哥说，小人书不如这个好看，有睥睨我那本小人书的意思。不过，《林海雪原》封面上盖着的“某某中学图书馆”椭圆形红章，确实档次不一般。

我对大哥有意无意的睥睨，上了心，拿了那本《林海雪原》，似懂非懂地读起来。且又不能太明显地读，得抓住大哥煮饭、吃饭、洗澡的那段时间翻看，有点囫囵吞枣。

和菜头说过：“在阅读中，最困难的事情是在隐喻和本体之间建立直接联系。这个联系，就是‘开门\’的钥匙。”直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明白，什么是隐喻和本体的联系，我只是鲁莽地撞开那扇阅读的大门，追求故事情节，哪管它什么隐喻还是本体！

那时候，村上喜欢“讲古”的老人，说到方世玉时无不神色骄傲：方世玉是打不死的，除非找到他的命门！方世玉自幼被母亲苗翠花用铁醋药水洗身，再用竹板、柴枝、铁条层层包扎，反复锻炼，练就了“铜皮铁骨”。但他还是有缺点的，最后，谁找到了他的命门，才能至他于死地。

这个事，让我想起了初读《林海雪原》时的自己。那里面的英雄，如少剑波、杨子荣等，很是英武。对于他们，我想说的话估计也会是：少剑波、杨子荣们是“高大全”的英雄，但我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他们的“命门”。

说起来，读文学作品是存在门槛的。我把《林海雪原》当作故事来读，它于我仅仅是一个很好的故事。等我过了那个门槛，把《林海雪原》当作隐喻来读，我似乎察觉到了少剑波们的缺点，当然，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少时能涉猎史诗般壮美的《林海雪原》，是我的一种幸运。在我漫长的成长路上，给我的精神世界注入了一股纯净的力量。在《林海雪原》里，我最崇拜的不是杨子荣，而是少剑波。“203首长”与“小白鸽”的爱情，如神仙侠侣，郎才女貌。那种情感，融传统想象、五四遗风、鸳蝴文体、革命浪漫、自由奔放于一体，不知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而我就是这样被卷进去的。那个时候，我们村还上映了电影《闪闪的红星》，潘冬子也是甚嚣尘上，英雄得不行，跟《林海雪原》相媲美。

四十多年之后，我再读《林海雪原》时，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个人，哪怕是英雄，总有弱点——这才是那些故事真正要表达的东西。重点不在于刻意去弥补或者掩盖弱点，而是生而为人就一定有弱点，有弱点就一定会遭受到攻击。

有人评论少剑波道：“小资产阶级的感情是显然的，另外似乎还抹上了一层封建的薄衫。”这里的封建薄衫，明显是指小说中表现出来的传统写作手法，把英雄神化了。当你以隐喻或者批判的眼光去看待少剑波时，你会发现，小说过分渲染了少剑波的指挥才能、运筹帷幄和神机妙算，夸大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人生中有许多这样的时刻，某人外表风风光光，呼风唤雨，很是了得，但没有人见证他的付出、不堪甚至窝囊，他的苦闷没人可以倾诉，乃至于无从说起，岂不有悖常理！但可能，这才是人生的常态。

于是乎我明白了，所谓的阅读理解能力，它是有门槛的。看小说，“看”仅流于表面，“阅读”才是深入文本之中，才能挖掘出故事背后的寓意。而欣赏文学作品的门槛，就在于从“看”进入到“读”。

一部《林海雪原》，终于为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阅读到了更深一点的东西，少年时的那些英雄情结虽然冲淡了不少，但我合起书本，进入梦乡后，依然可以梦见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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