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花儿开 ■贠靖

万木冻欲折，树动悬冰落。据相关权威机构公布消息，2020年的冬天，是近二十年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人们碰到一起都说，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经历过这么冷的冬天了，真是冷透了！

元旦前后，北京已滴水成冰，有人戏称，前门外都能玩“泼水成冰了”！在冰城哈尔滨、长春、沈阳、呼和浩特，最低气温更是降到了-30℃以下。就连人间天堂、四季如沐春风的杭州，也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到了0度，“水光滟潋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的西子湖竟也失缺了那份楚楚动人的温婉，变得面目僵硬起来。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就在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陌上百花迹已绝的时节，我忽然发现院子里的墙角探出了几枝腊梅，冰骨清寒瘦一枝，恰似玉人初上木兰时。枝杆上爆岀一粒粒黄豆大的花骨朵，如一颗颗鲜嫩欲滴的露珠挂在枝头，在凛冽的寒风中抖动着，似乎哈一口气就会融化掉。满院的景致便又在这一抹嫩黄中鲜活起来，生动起来。

我凑过脸去，闭上眼，翕动着鼻翼，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沁人心脾的花香。我伸手去，轻轻地抚摸着那鲜嫩欲滴的花骨朵，眼前竟浮现出一个人来，她就是我的堂姑姑，一个不施粉黛，西子一样俏丽的女子。她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在我的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清晰得能辩清她清瘦的脸廓、眉眼，能感觉到她呼出的鼻息。

姑姑年轻时就投身革命，去了延安，后来又被组织上派到陕南从事地下工作。我曾无数次想像着姑姑穿上军装的模样，会不会像电影《红色娘子军》里的女战士一样英姿飒爽，如点亮寒冬的腊梅，成为阴冷的白色天地中一股涌动的暖流和鲜艳动人的一抹亮色。

文革中，姑姑被打成判徒。妈妈牵着我的手去看她的时候，她刚被揪出去批斗完押回来，推倒在猪圈里。

见我瞅她，她嘴角朝上翘了翘，挂着一丝微笑，向我抬了抬手。妈妈把我推到姑姑面前，她咬着嘴唇，挣扎着，想要起来摸摸我的手，我吓得躲开了。我那时还小，惊悚中不知道姑姑犯了什么错，只觉得姑姑很可怜。我看到她瞅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颗颗亮晶晶的东西，像星星一样耀眼。

回到家妈妈抹着眼泪唉声叹气，带着哭腔道：“咱族里这一大家子，都是些犟驴，你爸，你姑，一个比一个犟，一个个都硬折不弯。先承认下来又能咋的？你瞧她遭的那个罪哟！”

后来年纪渐长，我慢慢地理解了姑姑，她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一个把名节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宁肯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她又怎会为了苟活于世，而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自己身上？从她的眸子里，我看到了纯净得像月光一样圣洁的人性的光辉，看到了一颗坚贞不屈、不容亵渎的灵魂！

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了江河奔腾、冰层开裂的声音，听到了花绽开的声音。当我回眸再看时，拱门里、花坛边，一株株腊梅花就全开了！一树一树，若繁星满天，抖落一地阳光！近看，花黄似蜡，浓香扑鼻。那一朵朵花瓣，薄如蝉翼，又晶莹剔透，如冰雕玉琢，透着凛凛骨气。不由得使人想起陆游《落梅》中那句“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腊梅耐寒耐旱，生命力极其顽强，素有“旱不死的腊梅”之说。其不仅是严冬里那一片素白中稀罕的娇嫩之物，且花中含有芳樟醇、桉叶素、倍半萜醇等多种芳香物，用它提炼的高级香料，在国际市场上克价竟高出黄金数倍。

《本草纲目》记载，“蜡梅花味甘、微苦，水浸淘净，油盐调食”，既是味道颇佳的食物，又能“解热生津”。

儿时，妈妈常于落雪时节采回腊梅炖豆腐吃。取腊梅花五朵、豆腐适量，将锅上火，油烧热后放入切好的豆腐条，炸成黄色，捞出，再连同腊梅放入清水里烹煮片刻，加入葱丝、香菜、精盐，撒点胡椒粉，便满屋子青香扑鼻。

偶尔妈也煮腊梅粥，取数朵白梅花，掰下花瓣，用清水淘洗干净，将粳米入锅煮至粥熟，加入白梅花、适量白糖，能舒肝理气，健脾开胃，醒脑明目，喝一口，就神清气朗，将一树的花色装进了心田，顿感香气盈盈，整个人便都通透起来，亮堂起来。

真水无味，大雪无痕。云锁嫩黄烟柳细，风吹红蒂雪梅残，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在那一树树凌雪独自开的腊梅中，我又看到了姑姑那双明亮的眸子。满园花开正烂漫，她在丛中笑。

说话间，庚子年就过去了。真是非同寻常的一年！这一年，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和风云变幻，我们守望相助，越过急流险滩，穿过惊涛骇浪，每个人都坚强地挺了过来。寒流中那一张张刚毅的面孔，更像是傲雪凌霜的腊梅，在春的律动中绽开无数笑脸，汇聚成一股磅礴向上的力量，迎接着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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