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下的钢琴

音乐的伤痛作者：【瑞】奥德·霍瑟·莫蒂尔译者：高朋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年7月

■奥德·霍瑟·莫蒂尔

来到诊所的这个小伙子二十四岁，特别强壮。他在一个偏远的乡村长大，但他就读的专业和成长背景构成了鲜明对比。他学钢琴专业，现在已经读到硕士的最后一年，一步之遥就能获得毕业证书。听了他的讲述，我很快就了解到他不平凡的人生经历，知道了他遇到过的困难以及他在困境中是如何坚持的。他有着与众不同的人生，我能感觉到他的自负，但纵观他的人生轨迹，倒也能够理解。

我对他印象不错：身材高大魁梧，有志成为艺术家……不过，在他看来，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理疗师。他一弹琴就会不舒服，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来找我帮忙解决身体上的问题。

“您是艺术医学方面的专家，所以我来找您。”他对我说，“据说有百分之二的高水平艺术家由于姿势、功能性肌张力障碍等原因遭受病痛的折磨。我正巧就是这百分之二，我的手出了问题。我需要一个好的理疗师，有人和我提到您，您可以帮我吗？”

我带他来到钢琴旁（在我的诊所里，准备着好几件乐器，比如大提琴、小提琴等），请他弹奏一个片段。我发现他右手的第四和第五指无法准确弹奏，整只手不能自如地活动。他告诉我，手不稳定的感觉让他十分难受，可他越努力纠正，问题就越严重。

“您注意到了吧？”他的语气中透露着难过。

“这种情况多久了？”

“大概一年吧。”

我告诉他我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虽然他看起来有些自负或是自恋，但是听他演奏时，我能够感觉到他同时也是一个情感丰富的男孩。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不让别人知道。但我明白他要传达的信息：帮帮我，让我的手完全恢复，让我实现对艺术人生的追求。

他一直住在村子里，来我这儿比较远，每次都需要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因此，我们把每周治疗的时间安排为两个小时（第二年是每两周两小时），强度还是非常大的。

他的治疗要求很理性，主要关注身体上的问题。他希望，我让他在钢琴上进行训练，帮助他全面恢复之前拥有的技能。针对他的治疗要求，我首先对他的演奏姿势进行了调整。然后，教了他各种方法，尽一切可能恢复对手的控制，以便他能用正确的方式演奏。

随着治疗中的不断交流，他感觉到我乐意倾听他的想法，对我逐渐信任起来，越来越愿意敞开心扉。

他的父亲是文员，母亲是会计，他就这样成长于一个完全没有音乐氛围的家庭中。在他父母看来，钢琴是一个不错的爱好，但他们绝对无法想象自己的儿子将来在这个领域工作。要是女孩以此为生还说得过去，但是男孩，他们就无法理解了。父母觉得只有像他哥哥那样，成为商界白领才是正经工作。但这恰恰是他最不喜欢的。

“只有母亲稍能理解我。”他和我说，“父亲从一个乡下人的角度看待这事，觉得这就是个没出息的工作。”

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障碍，但他还是勇敢地面对一切，并克服了所有困难，即将取得音乐学院演奏家的毕业文凭。

我试着更多地了解他的童年和学习经历，我发现早在十年前，也就是他十几岁时，手的问题就不知不觉地出现过，当时他已经是非专业选手中的佼佼者。同样的病痛曾短暂出现过，随后又消失了，所以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但这次，持续不断的病痛让情况越来越糟。首先，在音乐学院里，他要不惜一切代价隐瞒病情，就会产生很多棘手的问题。比如课前最后一分钟，他不得不打电话欺骗德高望重的教授：“对不起，老师。我今天生病了，实在不能来上课。”虽然他已经极力隐瞒，但还是会遭到批评。这段时间，老师好像特别喜欢指责他。学院举办试演，要求相同级别的同学互相点评，他由于手的问题只好想尽办法不去演出。最后，他情绪低落地从学院出来躲避。要是他真去参演，很快就会被发现，他只好选择一次又一次地逃避。

有一次，他们全班飞赴葡萄牙拜见著名钢琴家玛丽娅·若昂皮雷斯。对他来说，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可他根本不敢演奏，结果十分尴尬。回来后，他的病情就加重了。

来到我的诊所时，尽管他外表上看起来很坚强，但实际上已处于身心崩溃的边缘。他已经无法在课上弹琴。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有任何头绪，他只知道自己属于那不幸的百分之二。但精湛的技艺对这些艺术家来说恰恰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他们要面对各种各样的苛求和压力。现在的他，职业发展受阻，内心也完全陷入混乱状态。可在他心目中，钢琴永远是第一位的，与他的整个人生都紧密联系。因此一旦钢琴演奏出现问题，他的内心也面临着崩溃。我的理疗能够拯救他吗？无论如何，我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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