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之人间，温暖唇齿 读李敬白《人间滋味，温暖可期》

刘英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从《吕氏春秋·本味篇》到苏轼的《老饕赋》，从李渔的《闲情偶寄》到袁枚的《随园食单》，“饮食中凝聚着中国人的风俗习惯、审美趣味、生活态度等丰富的文化内涵”（王学泰《中国饮食文化简史》）。人生就是觅食，文化学者李敬白对故乡泰州一带的早茶、小吃、土菜、腊味总是充满着新鲜感，新著《人间滋味，温暖可期》对道道美食的烹饪方法，乃至令人垂涎的色香味，更有细致的描述，既体现了他对饮食文化、习俗和历史的独特理解，又打通了读者的视觉、味觉、嗅觉等感官界限，不啻烹调一道道精美的饮食文化大餐，尽显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人文情怀。

“去掉了一切浮文，剩下的仿佛只有饮食男女这两项。”对世界具有敏锐感受的作家，往往擅长解读那些最能构筑人类生存的核心密码，“饮食是本能，如何吃却是文化；把吃视为文化中一大事、要事，更是文化。这在我们社会中固已习焉不察，视为理所当然，跟别的文明比起来却极为不同”，“一般说来，对吃再怎么重视，吃毕竟只是吃而已。可在中国就偏偏不止如此。吃不只是吃，更是几乎可以延伸到一切事物上去的活动。许多事都可以用饮食去拟况说明”（龚鹏程《中国传统文化十五讲》）。李敬白行文，颇有个人追求，尤其着意于在品味佳肴中，探询发掘其独特的人文性、时空性。信手一篇，总是隐约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历史纵深感和深厚的文化积淀。若非对美食（包括食材）有特别关注和了解，恐怕很难独辟蹊径、精彩绝伦地道出“秧草包子”“翡翠烧麦”的特色和文化来。

“吃也是一种艺术。中国的饭菜注重色、形、味，这不是同中国画有一样的功能吗?当物质的一番滋味泛在口中，而精神的一番滋味泛在心头，这又是多么于人生有实益的事情啊。”诚如对饮食颇有感悟的著名作家贾平凹所言，《人间滋味，温暖可期》特别重视品味美食过程中的“有趣之处”，李敬白对这种“有趣”的着迷还并不局限于吃，不仅与精神和人文底蕴的追求密不可分，还往往充满了机趣。比如，蟹肉、蟹黄“入伙”肉糜和皮冻，却没有“野心”，它们不会上演“火并王伦”的情节，肉糜和果冻还做“山大王”，它们集聚美味的“兵力”，一起去攻占舌尖的“高地”（《加蟹大包》），既风趣幽默，又有文史感；维扬人性格细腻，在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场合，要吃不一样的面条。在作为早点的面条里，有干拌面，有鱼汤面。李敬白说，“干拌面犹如贝多芬的《欢乐颂》那种永不过时的经典交响乐”（《跳面干拌》），“捧着一碗水汽氤氲的鱼汤面，闻着迎面而上的鲜香气……秒杀式地网住敏感的味觉，让它欲罢不能地挣扎在美味的海洋里”（《鱼汤面》），既有人文意蕴，又有视觉和精神上的愉悦感。

美食滋味，何其美哉。纵览古今，写美食者不乏其人，李敬白的“字里行间有书香味，有江南的泥土芳香”，他“把自己所有的爱的情怀灌注在喜好美食的文章中”，“用自己艺术的心灵体味更其真淳的生活，并用美化了的生命热情再现”（李生滨《沈从文与京派文人》），因为某种程度上，“故乡的美食=故乡的味道+故乡的记忆”：“十多年前，城市街头还有很多卖粢饭的摊位，如今只能零星见到，一些连锁早餐店虽然也有粢饭供应，里面也包有油条，还加上了肉松，但吃起来始终觉得滋味平淡。”这不是“掉书袋”刻意为之，而是李敬白在无意间的自然流露，“移植到室内的粢饭如同大棚里的蔬菜，开吃前，当想到食物源头、生长环境，心里就好像缺失了些什么。（《粢饭》）”

雅趣求真，大雅若俗。真正的美食必须得寻幽探密，最大的惊喜往往在最深远荒僻之处。李敬白是一位坚定的美食追随者与探索者。在他看来，现代人的味蕾已经被工业化流水线制作出来的食物折磨得疲惫不堪，变得日益迟钝，唯有重返民间才能寻回饕餮的欲望和味蕾的快感。从“虾仁蒸饺”“笋肉包子”“加蟹大包”“翡翠烧麦”“千层油糕”“水酵饼”“饺面”，到“金刚脐”“炕山芋”“月牙锅贴”“麻油馓子”“菊花酥”，再从“朴素的青菜”“格高的茨菰”“秋藕有情”到“小雅大俗是鳜鱼”“仲春银鱼出水鲜”“灿灿蟹油岁月金”，我们总能在《人间滋味，温暖可期》里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历史纵深感和深厚的文化积淀，“无论描绘‘故乡的食物’还是追寻古籍中的美食，他们都在试图恢复或重组传统文化的断简残片”（冯进《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美食怀旧”书写》）。那些远去的美食记忆，所承载的或许正是现代人对民间传统的一种文化想象与精神依恋。李敬白以诗性而直觉式的感知力去触碰外部世界，既着眼于对当地文化的发掘，又在比较视野中凸显当地美食的特征，进而反思现代文明和人类进步中的矛盾与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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