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班生 马润涛

我的童年差不多是在外婆家度过的，直到该上小学了还赖着不愿回奶奶家。记得有一次我爹到外婆家接我，说村里的小学都开学好多天了，再不回去今年就上不了学了。可我就是不想跟我爹回去，为了不回去，我甚至使出浑身解数，撒泼耍赖，大声哭叫，我爹都把我扛到肩上了，最后又不得不把我放下来。不过真正让爹放下我的还是外婆的一句话。外婆对我爹说，别难为孩子了，他不想回去就叫他跟两个姐到圪针杖上学吧，由他两个姐姐带着也放心。

圪针杖是一个小山村，在我外婆家那个村子的北面，中间只隔着一条沟。圪针杖小学只有两间教室，课桌是用木板搭建的，学校不备课凳，全是学生自备的，开学时带过去，放假时再带回家。老师的讲台是用石头砌垒的，上面覆盖着一个大青石板。正如后来人们所说：黑屋子，土台子，里面坐着个泥孩子。教室虽然小，却有三四个年级，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复式班。我去报到时学校已开学两三个星期了，因为属于插班生，学校没发给我课本，我用的是三表姐赵振菊的旧课本。虽说是旧课本，却像新的一样，因为上面包了书衣，再就是三表姐用得爱惜。大凡女生都特珍惜自己的课本，往往一个学期上完了课本还像新的一样。而男生在这方面则表现得特别差，有的同学一个学期没上完课本就破得不成样子，不是少了书皮，就是卷了书页。

我共有三个表姐，那时大表姐已经嫁人了，二表姐和三表姐中间相隔不过三岁。在我的记忆里，从小学到中学，两个表姐都是一起上的，而且一直在一个班级。两个表姐长得都很俊美，皮肤白皙，曾被老师称为姊妹花。

我舅去世得早，妗子守着三个闺女过。妗子能在那个年代把两个女儿同时送进学校，且一直上到初中，这在当时的农村应是少有的。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我在外婆家时，由于很少有小伙伴玩，一个人常坐在大门前的石台子上发呆。有时候坐着坐着，眼前会突然一亮，原来是二表姐和三表姐星期六放学回来了。接着便听到高个子二姐说：“小均，怎么就你一个人坐这儿呀，快回家。”这样的场景我经历过几次，时间长了我能算得出表姐哪天放学回家。

我在圪针杖小学只上了一个学期，新学期开学时就被我爹接回了我们村子，在东堌城小学接着上一年级。许多年后我极力回忆我曾经上过的圪针杖小学，却有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如老师长得什么模样，认识哪些同学，都学了哪些知识，一样都记不起来了。不过也残留着一些记忆，就是在那个教室里，当老师为其他级部的同学上课时，我常常精神恍惚，误认为是对一年级讲的，而当老师真给我们一年级同学讲课时，自己又常常发呆。说来奇怪，老师在课堂上讲的我没记住，可对校外活动却记得非常清楚。譬如，课休时间到学校前的小溪沟里摸螃蟹、捉小鱼虾，到学校西面的豆地里捉蝈蝈，到学校东面不远的小庙里看泥塑的菩萨。

说来我爹急着把我接回我们村上学是有原因的，最主要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因为我特别喜欢爬树，有的时候是为了掏鸟窝，也有时候是为了摘果子，还有的时候是和小伙伴们比赛看谁爬得高。为此，我爹常担心我爬树摔着。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爬三姥娘家门旁的榆树上撸榆钱子，脚下的树枝突然折了，不过还好，树枝没完全折断，要不还真从树上掉下来了。说来也巧，那天上午姥爷从南坡干完活回家，那一幕正巧被他看到了，他不敢喊我，怕吓到我，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一看是姥爷，便吓得抓着半折的榆树枝，像猴子一样抱着树干滑到了地上。姥爷没喝斥我，反而疼爱地抚摸着我的头说，看多危险呀，以后可别再爬树了，掉下来可不是好玩的，快回家吧，看你姥娘做什么好吃的没有。谁知到家后，我听姥爷对姥娘偷偷地说，这孩子可真要命，他刚才爬榆树撸榆钱子差点掉下来，把我吓得把攥着心，要是出点事咱可怎给咱亲家交待呀，快给他爹捎信，赶紧把他接回去吧！

说来也是祸不单行，不久又出了一档子事，我在村西的水潭里差乎被淹死，这也是关乎我爹接我回村上学的第二件事。

山区小学实行的是半日制学习，下午不上课。那天下午，二姥爷和三姥爷家的两个小表弟约我到西坡薅草喂羊，刚走到西沟边我就不想走了，便对两个表弟撒谎说自己渴了，想到沟里喝口水。其实我哪里是口渴，而是想到沟里摸螃蟹。姥爷的村子坐落在寄宝山的西山坡上，山脚下是一条深沟，一年四季水流不断。沟内有一个深水潭，水清澈见底。乍一看水潭里的水很浅，而愈往里走水愈深。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诱入深潭的，要不是一个远房的二舅下地干活从沟边经过，我的小命还真就交待了。

我爹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他听说后当时就和我娘急了眼，商量后决定把我接回村上学。回家不久新的学期就开始了，我被安排到一年级，再次成了一名插班生。后来由于跟不上课，来年又从头上了一年级。多年后我曾反思过我的小学生涯，插班生好像就是我的宿命，我从一年级就插班，复读六年级还是插班。

六十多年过去了，而今我已步入古稀之年，我的三个表姐也先后辞别人世。现在我还会不时想起我的三位表姐，总忘不了她们领我上学的情景，并在我脑海里还时不时浮现她们少女的形象，那个扎着两条大辫子的二表姐，和那个扎着两条齐肩短发辫儿的三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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