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面”琐记

□马巧凤

熟面，就是我们在商店的包装袋上看到的那个有着文绉绉名字的油茶。在家乡，大家都称之为“熟面”，就像乡里乡邻习惯了叫彼此直呼小名一样，亲切而又温暖。

在我的记忆里，熟面，是和母亲一样，有着地道的乡土气息和民族印记的，也弥漫着和母亲一样永远的馨香。母亲每年到天冷的时候就炒“熟面”，因为父亲最喜欢喝。在我们那里，一到冬季，卖牛肉的就比较多，只要碰到有卖的，父亲总会拎回几斤，然后再捎带几斤卷子油，母亲就开始张罗了，先是把面放到蒸笼里蒸，大约半个小时，能闻到一股清香了，把面端出来，稍微晾凉一些，就开始榨油，炒肉。大部分以油居多，等锅里的牛肉和油差不多了，先铲出一些，因为做得多，就要分几次炒，放进葱花呛出香味，加重放了调料，再把面倒进去翻炒，等面炒出微微的黄色，就差不多了。母亲就这样不厌其烦地一锅一锅炒着，而我们，总是等不及母亲炒出第一锅来。等刚一出锅，我们先给父亲冲一碗，因为刚炒出，水一倒，清香立马就弥漫开来，我们就更是迫不及待了，赶紧给自己冲。记得，父亲是比较喜欢喝清点的，而我，却总是把面取得多多的，往往是水满了，面也满了，母亲总笑着说，你看你，冲得像糨糊一样，怎么喝？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浓稠的感觉，而父亲喜欢给面里泡上馍馍或者麻花。那时候，家里其实还不丰盈，所以我们都喜欢挑那裹着面的肉块，而父亲，总是在喝面前，把碗里的肉块挑到我们碗里。

就这样，熟面伴随着我的童年，到如今也是不厌。记得八九岁的时候，母亲就教我开始学习做饭，那时是带着一种炫耀地，也是懵懂地陷在一种虚荣里，想要得到大人的夸奖。然而，等我长成一个青涩少女时，总是贪玩于纯简时光，总是喜欢纠结于烟火不染的清梦，所以，我不想在袅袅的炊烟里再多待一会，正所谓，只想“两手不沾阳春水”，我讨厌油腻！可是，也就是那时候，炒“熟面”的任务就落在我的头上，即使一年也就这样一回，但我还是在心里充满了抗拒，为什么别家的女孩都是母亲准备好一切，而我还要总是陷在锅灶间？

记得也是第一次，尽管对操作充满了一万个不情愿，可是因着父亲的缘故，我还是尽心地炒出一锅锅“熟面”，这次是换做母亲给我当帮手了，实质意义上也是母亲在一步步地指引着我的操作，当我把自己炒好的熟面冲给母亲和父亲喝时，听着他们的夸赞，再也不是当初的傲然，忽然就多了许多歉疚，当然更多的是和熟面一样的温暖！也就从那时刻起，我开始努力地学习烹饪的手艺，因为母亲说过：无论你将来干什么事情，都是要吃饭的，只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你才不会亏待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也许是母亲的话触动了我，我对做饭或多或少地就有了一份灵性。如今，我喜欢钻在厨房摆弄饭菜的惬意，那时心是如此安静与娴雅，看着绿的、红的、白的，在我的手里变成一盘盘美味佳肴时，我总是很感激母亲！是，家人喜欢我做的饭菜，朋友喜欢我家的聚餐，这时，我真的是自豪的，我也真正懂了母亲的苦心，饭菜，其实不止暖胃，更是暖心！

然而，年年雷打不动的习惯，却在去年搁浅，我近几年基本一直在外，炒“熟面”又回到母亲的手上，可是因为父亲的离世，母亲在伤悲之余就没了精力炒面，而我也没有再动手，因为母亲一景一物都是父亲的影子，而熟面是父亲的最爱，我怕看见母亲端起碗潸然的泪水，但母亲还是断不了对熟面的念叨，总是忽然的就说：“今年还没给你父亲炒面呢，你父亲就走了……”

今年回家，母亲说，我炒下熟面了，你走时，给你带点，早上喝暖和，我忽然就有些心酸：母亲总是念叨我工作时的寒冷，念叨我早上总是不吃早餐，所以，母亲今年又炒熟面了，我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地抱了抱母亲。这一年，母亲是如此的瘦骨嶙峋，我竟从未在意！转身时，竟然看到了母亲强忍的泪水，我知道，母亲那么怕失去，即使我只是出去一段时间！母亲啊，我何尝不怕失去，可是我总是忽略了许多细节，也遗弃了很多时光，以为这是我的世界，却忘记了多大的心都走不出亲情的舞台，那些贴近内心的温暖总是被我们轻易地就遗失在了自以为是的念想里。父母需要的不止惦念，也不止问候，还有那么一段陪伴的时光啊，我们多少人曾给过？

最美的华章，不是文字所赋予的情感，而是那些被一双双憨厚粗糙的手打磨得纯美的朴素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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