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你和近处的我

□王燕子

我们的相遇从我的出生就开始了，听说月子里我差点被粗心的妈妈闷死，当时你在舅奶奶家看电视，好像冥冥之中心慌着就要去我家看我，看到我被被子捂得小脸铁青，赶紧让爸爸抽烟把我呛醒，这才救了我一命。也不知道科不科学，反正你总是有一些千奇百怪的土方子对付一些小毛病，还总是药到病除，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江湖神医。

断奶后我就被送去村里由你抚养，由奶娃娃慢慢长成小人精，爬树、捞鱼、摘野果什么都玩过。在农村没有拘束只有宠爱，让我都不愿意回家。听说我小时候最喜欢不穿鞋子走路，每次外婆送我回家，都要我在水库那里穿上鞋子，免得爸妈训我，到家后我爸立马就给我一个大清洗。探亲完毕回外婆家，出门我就开始扔鞋子，回归外婆给我创造的自由天堂。我觉得我从来都没有和你分开过，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你也搬过来了，买菜、做饭、接送我就变成了你的工作。我一直都是你的小尾巴，处处跟着你，黏着你。你去菜市场，一手挽着篮子，另一只手就牵着我。你去打牌，我就和别的小朋友嬉笑玩闹。你去看戏，我就窜到台前台后，看着花旦们把厚厚的粉扑在脸上，涂上红红的妆面。晚上睡觉我总要你拍背哄睡还缠着你讲故事。天上有多少颗星星，你就有多少故事。你的亦真亦幻的故事，让我百听不厌。你给我说春风化秋雨的故事，教会我做人应感恩；你给我说小偷与和尚的故事，说人要包容；你讲过螺蛳女的故事，说人要会报恩、懂知足；你讲过聪明的小子，教会我机智与应变的重要性。在你诙谐的语言和栩栩如生的描述下，那些妖魔鬼怪都成为了可爱的道德化影，成为了我人生重要的一课。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玩伴。

你的一天总是忙忙碌碌，因为每天早上要洗衣做饭，然后去市场上买三份菜分别送回我家、舅舅家和居委会，之后便开始忙碌的大厨工作。说忙碌也不全对，因为你从来都是不慌不忙的样子。除了你急匆匆的步伐，我从没见过你为满桌的宴席而发愁。你的淡定与从容是源于你的技艺，艺高人胆大，你教会了我自信是因为实力。

一天最闲暇的时光就是午后，做完居委会大厨的工作，你最大的消遣，就是同一群老头老太太们打打牌，聊聊家长里短。不理解为什么没有上过学，却能够在摊开牌的瞬间丝毫不差地计算出得数，而我却怎么也认不会纸牌上的“小鸭”们。也没关系了，反正在我心里你一直就是一个很智慧的老太太。赢了钱的时候，你开心却不得意；输了钱，你也不恼，若是有人叫你去，你第二天还是继续去。可是你也不贪恋玩牌，有时候人多了或者人不够，你就安心地待在家拾网。可能于你而言，玩牌从来只是几个街坊邻居聚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倒不关乎金钱了。

晚上呀，你从来都不闲着，忙完了家务，你便会摆开板凳，开始拾网。那时候一条网只值一两毛钱，一个晚上大概可以拾十几二十来条。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因为钱少而歇着，虽然白天已经上了班，你还是想多挣点替舅舅们多分担一些。你做事总是很用心，只要看见了网上有破洞，不论大小，不论老板是否叮嘱过，你总会用细细的白丝耐心地补好。在居委会也是，每天都费心地翻花样做新菜品。大院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对你竖起大拇指称赞的。

你与其他老太太不同，你是个“潮”人，喜欢新鲜事物，走在时代的前沿。当别人还在村子里种地种瓜的时候，你就带着孩子们来到小镇上安了家。果然之后不久，繁华的小镇就代替了平淡的农村日子，成了主流。当电视机刚开始普及时候，你就买上了一台，看天下。电话普及了，不认识字的你却学会了打电话，记住了三家八位数的号码。

你知道知识和文凭改变了妈妈的命运，所以希望我们这群孩子能够因为学习而走得更远。你对丫头们和小子们说，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过上好日子。我和妹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你给我们发了大大的红包。你常常开心地说，你看，我们的家里出了好几个大学生啦！言语里是抑不住的骄傲。

后来你的身体一直不好，看着你大把大把地吃药，看着你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看着你疼得直哼哼，我觉得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的外婆？以前你住在我家，一开门准能听到你大声地问：哪个来了啊？我回家的第一句话也就是：外婆，我回来了！然后放下东西走到你面前，和你聊很久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能聊那么多，甚至父母无法理解的事情你却能理解我支持我。后来你走了，“外婆我回来了”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一半然后止住。

我希望你是随落叶一起回到故乡，那里没有疾病与痛苦，能够记得我们，收到我们的爱。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爱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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