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躺平的树 □白海燕

1

那天下班回来，一群人等电梯。一个背书包的孩子在逗狗狗玩，是只黑白花的小狗，长得很伶俐。它后腿立起，前腿上举，几乎要和孩子相拥，尾直摇，那股亲热劲让我断定，这一定是孩子的狗。

电梯迟迟未来，那狗和孩子闹了一会，又转向别的人，如前动作。我正诧异，它又来到我的面前，站立着，像和我招呼。一时间，它和所有等电梯的人都表达了热情。

“你的狗真好玩！”我对孩子说。

“不是呢！小区里的流浪狗。”孩子忙纠正。

“哦！情商好高的家伙。”我说。

“它常来啊！”旁边一个女人说。

可我还是第一回见到。电梯来了，大家一拥而入，狗狗对我们张望着，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一阵怜惜：它应该渴望和一个人回家吧，既然它常常找人亲近，一定是在寻找被领养的机会了。抱歉啊，我们让你失望了！

又一天，我果然看见它，又在电梯口挨个示好，像举着小碗的乞儿。不能给它一个温暖的家的保障，就多给它一点友好与善意吧。这么想着，摸摸它的头，蹲下身陪它玩了一会。

只能这样了。有些人比你活得还累，请原谅他们吧。我心里说。

2

早上正等电梯下楼，隔壁门也开了，她家的小姑娘一跑出来，见到我，大声说：阿姨，我也上学去了！

声还没落，人已戳到我鼻子底下，咧嘴笑呢。

我瞅瞅那张向日葵一样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也角角落落里充斥着喜气了。

隔壁两个女儿，这是妹妹。准确地说，这不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和她的姐姐相比，脸上的骨架不够秀气，五官也很平常。但是她有显而易见的更饱满的快乐劲，或者说喜感，像一团耀眼的光，把那些遮掩不见。——如果姐姐的笑脸是一粒粒扣子般解开，她却是拉链一样呼啦龇裂。你轻易就被她带动了，感染了，激发了。真好。

这是个拥有一百分童年的小姑娘，她将携带着满满的自信与元气开启她的人生之路，什么样的路都易被踏平踩直。

看着她的小身影，我常作如斯想，也作如斯祝福。

3

那天林子里散步，看到一棵雪松，以三十度的倾斜姿势横生地面。

我从它身上跨过去，回头又看看，不禁疑惑：这种情况是怎么造成的呢？不像雷劈的，因为无任何损伤迹象。就它现在的样子，也不像一棵病树。

难道，它也厌倦了天天向上，选择躺平？一念闪过，我自己都笑了。

人可如此，树为什么就不会呢？

4

他从姐姐家带回一碗虾酱，一进门就大声告诉我，知道这东西颇受欢迎。

我扫了一眼，咕哝一声：就这么点啊！

可是中午从碗里倒进盘子时，我喜笑颜开了。满满一盘，真想不到。

仔细看那碗，虽口小，却有个圆深的肚子。敢情就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我简直有遇到高人的敬意了。

而有时候，我是不是更像那个盘子一样的浅露呢？忽然自问，莫名心虚。

5

和发小视频，聊着聊着，哽咽，说不下去了。为着她说的，那些生活里的苦，你眼睁睁看着却无法搭救的苦。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过。

那次和小姨视频，听着心痛不已，放下手机，忍不住放声大哭。

为人世苦难一大哭。不止为小姨，还有那么多苦涩的心。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句诗，或许也能注释我的泪点低的原因吧。

6

语文课上，遇到“陡峭”一词，孩子们问什么意思。

我心中一动，很想告诉他们——老师现在，正身处陡峭之坡。

还有比中年更陡峭的人生阶段吗？而这，要等岁月慢慢给他们释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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