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河流 □静轩

落日的最后一抹橘黄从碾麦场消失，月亮出来了，星星出来了。拾了半晌麦穗或帮大人晒了一天麦子的伙伴们，你呼我应、连颠带跑奔向麦场旁边的太平河，要去耍水、逗鱼、吆虾。整整一个夏天，只要不是打雷闪电下雨，入夜的太平河便成了我们玩乐嬉戏的河流。

太平河是条小河，从我们村的东南流向西北。听大人说，水是从秦岭流出来的，在咸阳东面汇入沣河。住在我家对门的五婆说，村里的娃们从生下来到长大都是在河里洗刷。五婆会接生，听说接生过五十多个娃。她总是笑嘻嘻的，见到谁家娃都很爱，叮咛我们不要到深水里去，小心淹着。其实不用叮咛，深水区在108国道石桥两边，大人们常在那里学狗刨式，小孩子不去。小孩子在桥北半里多长的浅水区。再往北是邻村孩子们的河段，我们也不去，去了会因打水仗被大人赶上岸。

太平河其实是条灌溉渠和排涝渠，人们平常不叫太平河就叫河渠，弯弯曲曲流经数十个村子。太平河的河堤高出田野，很宽，能走马车和架子车。河堤的草很茂盛，多是八里草、毛毛草和车前子，把堤面和斜坡包裹得严严实实。春夏之际，老远看去像一道毛茸茸的碧绿的墙体。走近了瞧，蒲公英、地阳菊、搭碗花和许多不知名的小花又藏在绿丛中喜盈盈地笑。河堤的草是不能割的，大人说是为了保护河堤。河水很清，清得能看清河底的每一块石头和沙粒。水清凉而带甜味，玩渴了掬一捧，尽可美滋滋地喝，没听说有谁拉肚子。我常常就把嘴唇触入水面，像鱼儿一样吹几个泡儿喝一口水。如果有谁在河里撒尿，伙伴们会围上去，撩水撩得让他喘不过气，或者按住头让他喝个肚子胀。

紧贴河堤内侧的水里，长着丰盈的水草，水草有一米多宽半腰高。河水哗哗流淌，水草就轻盈地舞蹈。小鱼小虾很多，就在水草里游来游去。一些鱼儿似乎也会逗乐，常游到我们身边亮个相又钻进石头缝里，或者忽地跃起又扑通进水里。月光铺在河面，星星洒落水中，伙伴们追逐嬉闹，鱼儿蹦蹦跳跳，水花携带着欢笑，激荡在河道上方。我们不抓鱼也不抓虾，任由鱼虾游来游去甚或从手心穿过。小时候我们不吃鱼，偶尔有谁抓了鱼用脸盆端回家，大人也不给做，吆喝着又让放回河里。

有一段河水不深不浅，站立着没过我们的肚脐眼。水流平缓，河底的细沙软和得像铺了一层毯子。我们常在这一段河道学游泳。没有教练，任由自个儿胡扑腾。水花、笑声、呛水后的咳嗽交织在一起，星星透过月光在水里忽闪着，像是在给我们投以赞许。我不知道呛过多少口河水，自认为学会了游泳。爬着游时，头使劲抬起，手使劲划着，双脚不停使劲击水。还认为会仰泳，平躺水面，两臂大张，瞅着天上的星星顺流而下。长大了当兵入川，忽遇简阳发大水。连长是淳化人，问我会游泳不？我说会。他问在哪儿学的？我说太平河。连长半信半疑，让我在没有波浪的被淹没的稻田里试试。结果大笑，说：“你这叫狗刨，叫漂黄瓜！”我说不管是啥，反正能游很远。

在村子的拐弯处，有几十米河底，或裸露或淹没着几十块光滑而晶亮的石头。白天，我们也去那里玩；晚上是不能去的，那里变成了姑姑、姐姐们的领地。从那边传来的笑声很清脆，但偶尔也会听到谁呀、滚远点的呵斥。估计是哪个没眼色的小伙子或有意偷看或无意靠近被发现了……

前几天到沣河边上的诗经里参加一项文化活动，路过太平河，不由勾起我心底的波澜。太平河，一条清亮的荡漾着欢声笑语的河，一条流淌着我美好记忆的少年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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