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学明：以书立传 为娘歌哭

□本报记者 钱欢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母爱，是文学创作永恒的话题。近日，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主任彭学明的长篇纪实散文《娘》（全新修订版）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作者以儿子的视角，用充满深情的笔触，真切细腻地描述了“娘”所经历的(难，剖析了自己日常生活中误解母亲、忽视母亲、伤害母亲的心路历程，这是一曲平凡又伟大的中国母亲隐忍、深沉、博大的爱的赞歌，也是一首湘西儿子锥心泣血的追悔长歌。

济南时报：《娘》这部书的创作缘起是什么？

彭学明：创作初衷非常简单，就是怀念娘的恩典，向娘真心实意地检讨。在我娘去世11年的过程里，我每天都生活在对娘的怀念和愧疚里，我越来越感到娘的无私和伟大，世界上最纯净美好的爱彻底没了，而我却曾经是那样地无视和轻贱这种爱，破坏和毁灭这种爱，我是多么的不该和后悔。我要用我的文字把这种前所未有的母爱永远留住，把我锥心泣血的忏悔说与世人。我要让娘知道我是多么的悔恨、多么的爱她，让世人知道我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不孝，从而让世人知道我有一个多么平凡弱小但却伟大高贵的娘，让人懂得吸取我的教训，及时地珍惜亲情、孝顺父母，不再跟我一样犯子欲养亲不在的错误。

《娘》是我灵魂深处献给娘和全世界的歌哭，希望娘和全世界都能听到。《娘》也是我以血淋淋的教训，提供给天下儿女的一个反面教材，希望天下儿女有所警醒。

济南时报：母亲给您最大的精神滋养是什么？

彭学明：母亲给了我人生所有的精神滋养。读者之所以说我母亲是天下母亲的崇高化身，就是因为母亲身上集合了天下所有母亲美好的精神品格和人格。勤劳、善良、坚韧、顽强、博爱、宽容、无私、无畏，有思想，有尊严，有智慧，舍得了一切，担当得所有，装得了天下，容得了苍生。所以，我在《娘》里写到：娘是人间最美最好的菩萨。

济南时报：书中您还写到自己小时候冤枉妹妹偷黄瓜，严厉对待被诬陷为流窜犯的母亲，流露出深刻的忏悔和自我反省，这些苦难的人生经历为您的人生之路提供了怎样的品格塑造？

彭学明：这些苦难的人生经历，塑造了我敢作敢为、光明磊落、耿直善良、包容宽阔的品格。我现在真的是，只要你不要了我的命，我都可以忍受。但是，你如果实在要把我再三当作傻瓜还取笑我置我于死地，我的尊严可能苏醒，我会本能地反抗，即便不丢命，也会鱼死网破地拼了尊严。

济南时报：书中写到您2012年又重走了母亲的人生足迹，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彭学明：每一个人的世界都是有根的世界，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有根的生命。在这个有根的世界和有根的生命里，我成了一个有根却找不到根的人。我居然不知道娘出生在何处，不知道娘是哪里人！娘在世的时候跟我提过想去她老家寻根问祖，我一是也太忙，没有答应她，二是因为觉得娘在最苦最难的时候都没有得到老家任何帮助，没有必要，也没有答应她。娘去世后，我才忽然明白，娘寻根问祖是她一生的心愿。她自出嫁到土家山寨后，一生颠沛流离，没有能力回到生养她的故乡。当她有经济能力回到故乡时，年纪老了，身体差了，还是难以回到故乡，所以，希望我这个

儿子带她回去。但是，我却没有让娘

回去。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我都

没有满足娘，想来，实在大逆不道。

我的心里一阵阵心酸、悲凉和后悔。那么多的日月，那么长的岁月，我只要问一句娘在哪里出生或早点带娘回乡省亲，我就不会连娘的出生地都找不到！不会连外公的姓名都不知道！当很多人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几十几代时，我的历史到爹

娘一代就模糊不清，连根断掉

了。我把娘弄丢了，也把自己弄丢了。我找不到娘了，也找不到自己了！

所以，我特别后悔。我得赎罪、还债。于是，我三番五次地从北京回湘西，寻找娘的出生地。寻找的艰难曲折，我都放在山东文艺的最新版本里了。

济南时报：了解到母亲的历史之后，您有什么感受？

彭学明：我希望通过我的寻找，能够让亲朋好友及读者们吸取我的教训，趁着父母健在，多听听父母的人生故事，父母的人生和历史，就是我们的人生和历史，就是我们的根和本。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在这样的时代里，我们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自己父母的人生和历史？有多少人愿意了解自己父母的人生和历史？有多少人把了解自己父母的人生和历史当作快乐、当作幸福、当作一个孩子应有的使命？当整个社会和时代都想着权财、孩子和自己时，还有多少人在想着父母和根本？也许，我们太多的人把父母忽略了，把根本忘记了。我期望在我寻根寻娘的举动里，大家能够吸取我血淋淋的教训，莫忘根，莫忘本，找到根，找到本。

济南时报：现代社会家庭割裂现象严重，子女和父母往往分离，即便有的父母到城里帮忙带孩子，也会有诸多不适和辛苦，在这种情况下，您觉得现代人该如何更好地孝敬父母？

彭学明：这就是我在《娘》里发出的锥心泣血的呼唤：孝顺孝顺，以孝为大，以顺为先，先顺后孝，边顺边孝，有顺才是孝，无顺不是孝。儿女们应该多站在父母的立场考虑问题，而不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要多想想父母需要什么？缺少什么？我们为父母做了什么？我们还需要做什么？特别要多想想父母精神上和心灵上的需求。做儿女的，千万不要自以为是。千万不要以为父母吃好了穿好了就是孝顺了。千万不要以工作忙为借口，不去陪父母。等你有一天忽然明白时，父母远去，一切都没有用了。

济南时报：从您的个人体会出发，在全新的城市化进程中，孝文化对当代社会有哪些重要的意义？

彭学明：我们都以为我们孝了，实际上，我们没有孝，或者孝得远远不够。我们这个时代不是我一个人对父母孝顺不够或不好，而是一群人或一代人几代人，只是我们都麻木着，没有意识到。这个时代，弄丢娘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代人甚至一个社会。我们有多少人不敢怠慢同事、朋友和领导，却在怠慢娘？我们有多少人不敢亏欠儿女，却在亏欠娘？人在江湖，我们有陪不尽的官人、友人和情人，是否想过应该好好陪陪父母？我们不但弄丢了父母纯朴的情感、平静的生活，也弄丢了父母完整的世界和美好的精神品质。对于父母，我们每一个人都应有一段忏悔史。

我们对孝亲文化的宣传教育严重缺失。我们这个社会不是把孝亲文化的宣传教育当作人类的社会功能，而是当作个人的家务事。那些孝顺父母、珍惜亲情的人，往往得不到鼓励，那些虐待父母、不珍惜亲情的人，更得不到惩罚。感恩教育，是我们应该从小就上的必修课。

亲情是一切情感的基础，亲情在利益面前都变得如此脆弱时，友情、爱情等其他情感在利益面前就更加不堪一击，亲人与亲人之间都没有或缺乏爱与善了，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还会有多少爱和善？老人摔倒了关我什么事？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仁爱之心、向善之德，但往往沉睡着，需要激发和激活，就像一颗种子需要土壤、需要浇灌才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们现在急需做的就是激发和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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