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是世界上最小的一片海 ◎夏丽柠（书评人）

《寺山修司少女诗集》

（日）寺山修司 著 彭永坚 译

湖南文艺出版社

寺山修司在日本，就像帕索里尼在意大利，都是令人仰望的电影天才，身兼演员、编剧和导演。与帕索里尼不同的是，寺山修司的突出贡献在于潜心营造自己创建的先锋剧团“天井栈敷”。天井栈敷，意为剧院里最不好的位子。寺山修司以此暗示社会上被边缘化，或离经叛道的人。虽然寺山修司于1983年，48岁时英年早逝，但以“天井栈敷”的核心成员建立的“万有引力”实验剧团，至今依然活跃在舞台上。

“天井栈敷”排演的剧目充满奇思妙想，大量引入西方艺术的表现手法，的确起到了鬼灵精怪的“先锋”作用，甚至连剧团演员的招募广告都特立独行，大象、侏儒、奇人和美少女在海报上姿态各异。想起汤浅政明导演据森见登美彦原著改编的动画片《春宵苦短，少女们前进吧！》，片中手持梦幻感冒药的美少女，活脱脱与剧团海报上的少女样貌不谋而合。更为巧合的是，寺山修司真有一本《寺山修司少女诗集》。

从电影剧本、小说、随笔到诗歌创作，寺山修司都有不俗表现。但就文学创作的根源来说，他首先是位诗人。12岁，他就开始发表诗歌，17岁时负责组织全国学生俳句会议，19岁时获得“短歌研究”新人奖。阅读这本诗集，诗句之间的节奏感与诗歌结尾意犹未尽的收梢，总令人以为，恍然间遇上了李白或松尾芭蕉。本诗集将零散的诗歌收束于不同主题之下，“海”“猫”“爱”和“花诗集”是以物寄情，“我作的鹅妈妈童谣”“我是男孩时”“恶魔的童谣”“人偶游戏”，以及“时而如没有母亲的孩子”便是咏物以写人了。

寺山修司在青森海边长大，特别喜欢海。幼年因家庭不幸被寄养在亲戚家里，小修司对眼泪深有体会。在他的脑海里，海和眼泪有种奇妙关系。在《最短的抒情诗》里，他写道：“眼泪是人类自己做出来的最小的海。”海，放大了，承载生死；缩小了，就变成了我们一滴滴的眼泪。海的深奥与眼泪的浅薄，在寺山的诗里聚焦。后来他又写画海的画家投海而死，爱上水手的女人录下了海浪声和自己投海自尽的扑通声。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寺山说，那是因为寂寞！所以，他才写：一个人寂寞的时候，去看大海。读者完全可以想象，独自坐在海边的小修司，啃食寂寞，浮想联翩时的背影。

寺山修司写的童谣，与金子美铃这些童谣作家不太一样，他写，“很小很小的铅笔上，开了很小很小的花，很小很小的大事件。”金子美铃们乐于写美与亲情，可寺山修司的“鹅妈妈”讲的却是弱者与人生。等到“恶魔的童谣”主题登场，那些诗简直是一幕幕的肥皂剧。吐血的姐姐、吐火的妹妹、笼中的女人、恶魔的孩子和歌舞伎町的少年侦探团，完全可以组成一个欢乐的剧场。寺山修司就是用这种荒诞的意向，击碎了人间的污浊。

任谁读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大海就行，分开时，也可以带着它去别处”时，胸口都会无端涌起一股悲伤。就像电影《小偷家族》结尾，小男孩祥太很久才回望随车奔跑的柴田治，轻声叫了爸爸。祥太强忍悲伤，是为了守住自己的那片海，同时，柴田治的海也保住了。我们的一生，难道不就是忍着眼泪，守住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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