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底风雷起 妙语天下惊 回忆在小平同志指导下起草联大报告的一段往事

□周南/口述 宗道一/整理

1974年春，中央决定由邓小平同志率领中国政府代表团赴纽约，出席关于讨论原料和发展问题的联合国大会第6届特别会议。

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际，也无论是对周恩来总理还是邓小平同志，这都是一次十分重要的会议。一方面，这次会议是在1973年第3次中东战争后，石油输出国组织为支持阿拉伯国家的石油提价措施而提出召开的，它是发展中国家以原料为武器，争取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斗争的新标志，也是发展中国家在完成政治独立后，争取本国经济发展的重要举措。另一方面，中共中央非常重视这次会议，毛主席亲自提议第二次复出不久的小平同志率团参加这次联大特别会议。毫无疑问，周总理也力主由小平同志挂帅。这除了工作需要，名分恰当外，更重要的是有意让刚刚复出的小平同志扩大在国内外的影响，以便日后承担更重要的工作。当时，只有极少数高层领导人知道，周总理已身罹重病。江青闻讯，却居心叵测地以“安全问题”和“国内工作忙”等为借口，极力阻挠，最终遭到毛主席的严厉批评，小平同志仍为中国代表团团长。

根据小平同志的指示，当时担任外交部副部长的乔冠华负责主持，外交部国际条约法律司主管副司长凌青和我参加，一同起草小平同志在第6届特别联大的发言稿。我当时担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一等秘书，刚好从纽约回国内休假，被乔冠华临时抓了差。

当时，小平同志获得第二次“解放”不久，他住在北京阜成门外的一个大院里。4月的一天，乔冠华、凌青和我接到通知，要我们马上去小平同志的住处。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我打量了一下，陈设非常简朴，除了几个旧沙发外，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小平同志从楼上下来，他穿着拖鞋，很随意。一见面，乔冠华就向小平同志介绍：“凌青同志是我们延安时代的外交官，您还记得吗？……”小平同志与我们一一握手。

大家坐定后，乔冠华问小平同志身体如何？去联合国要不要带医生？小平同志神态自如地说：“医生，早就没有了。”乔冠华再问：准备工作应当如何进行？小平同志言简意赅地说：“重要的是要有一篇好的发言稿。”他对乔冠华讲：老乔啊，这次我去不光要讲经济问题，还要讲一讲主席“三个世界”的思想。把“三个世界”这个思想传播一下，向全世界讲清楚。小平同志还说，核心的问题还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反对两个超级大国的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要把这个思想讲透。

那年毛主席会见赞比亚总统卡翁达时，提出了“三个世界”的思想。毛主席认为，“第一世界”是两个超级大国；处在中间的一些小一点的发达国家是“第二世界”，他们既欺负发展中国家，又受到两个超级大国的压迫，所以是可以争取的；“第三世界”是那些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小平同志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利用本届特别联大这个特殊的讲坛，向全世界阐明毛主席“三个世界”的思想。这是小平同志具有高超斗争艺术和过人胆识的表现。还是在上个世纪60年代，小平同志就曾率领中共代表团与苏共代表团举行谈判，有着丰富的国际斗争经验。因此，他能一下子抓住要害。随后，大家就集中精力，准备为小平同志起草发言稿。

当天晚上，乔冠华和我来到史家胡同章含之住的那个院子，那时他已经和章含之结婚。当时没有别人参加讨论，就我们两人。乔冠华对我说，咱们俩议一议，研究研究这段话怎么写。说着，他拿出一瓶酒，我们一边抽着烟，一边喝着酒，就用花生米下酒。两个人都是好汉，一瓶酒，一会儿就咕嘟光了。已经是夜里11点多，快到12点，没睡着的章含之还嘟囔着说了一句：“嘿哟，你们一瓶酒都搞完了，还没谈完哩！”

那天晚上，我和乔冠华边喝边聊，大体谈出一个思路。第二天又找外交部的写手写了出来，然后跟谈经济问题的部分合在一起，这部分主要内容是中国支持“第三世界”关于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的各项主张，是由经贸部门负责起草的。

小平同志对发言稿的起草工作一直十分关心，多次垂询。稿子写成后，我们很快送到他那里。过了一两天，小平同志就召集乔冠华、我和几个有关人员到人民大会堂福建厅改稿子。他当时见客都在福建厅，因为北门进去最近的是福建厅。我当时的印象，现场的气氛很随便，小平同志好像是穿了双布鞋，抽着烟，和我们大家一段一段地讨论。中午就在讨论场所用餐，小平同志和大家一样，每人各分得一份饭菜。吃完后，靠在沙发椅上略事休息，下午继续讨论。这次讨论整整花了一天时间。当时，小平同志已年届古稀，他不仅认真听取起草同志的发言，还和大家一起商量，时不时地表示，你们提的这个意见很好。这种和群众打成一片、不是高高在上的态度，令我们大家非常感动。

那天刚开始讨论时，小平同志拿起稿子对我们讲：“这稿子我看了，大体上还是可以用的，但是还有个缺点，就是缺少一段话，缺少一个思想。”当讨论到最后一段结束语时，小平同志说，要讲什么呢？他一面抽着烟，一面站起来缓缓地踱着步子说，应该讲这样几句话，就是：“中国现在不是，将来也不做超级大国……如果中国有朝一日，变了颜色，变成一个超级大国，也在世界上称王称霸，到处欺负人家，侵略人家，剥削人家，那么，世界人民就应当给中国戴上一顶社会帝国主义的帽子，就应当揭露它，反对它，并且同中国人民一道，打倒它。”这段话很精彩，充分表现了我们的决心和诚意。当乔冠华等人记下这几句话后，小平同志又说，“你们就这样写，不必改。”小平同志的这段话记录下来，几乎没动，就成为讲话的结束语。这段话把整个讲话稿的水平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小平同志三言两语就能够一下子抓住问题的核心，这就是陆机在《文赋》里所说“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中国反对超级大国，反对帝国主义，并不是因为我们现在贫弱，不够强大。因为当时外国有一个舆论，中国将来强大了也可能如何如何。苏联常驻联合国代表马立克，一次在联合国会上就伸出三个手指头，表示有三个“超级大国”。小平同志的这段话就是对国际上的评论所作的直接回答。这是中国国家领导人第一次在联合国讲坛上，对国际社会表达中国永不称霸的决心，特别是最后一句“全世界人民同中国人民一道，打倒它”，是在其他场合都没有提到过的，更显示出中国人民同世界人民利益的一致性，划清了社会主义国家同社会帝国主义国家的界限。

讲话稿按照小平同志的指示修改后，送给毛主席审阅。毛主席非常满意，批上“好，赞同”几个大字。

如今，随着国际形势的不断变化，“三个世界”思想现在已经不提了，小平同志的这篇讲话后来也没有收入《邓小平文选》，但这次在联大特别会议上讲话的影响非常大，博得了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普遍赞扬。我作为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的工作人员，有幸在会场聆听了他的讲话。当小平同志讲到那一段话时，台下响起了长时间热烈的掌声。小平同志讲完回到座位上以后，很多国家代表还排着队去和他握手。

（据2006年第7期《秘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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