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证安静一小时

李亚坤

刚进入冬季的某一天，伴随一记砸墙的重锤，楼上邻居的新居装修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和妻子都有午休习惯，妻子睡眠轻，不像我脑袋一粘枕头就能睡着。而据我所知，装修师傅赶上冬季作业都比较急活，一则天冷，二则下午时间短，为了赶工，中午基本不休息。所以，在做好抗噪音的思想准备之余，我觉得有必要拜访楼上，以期达成彼此谅解。

上楼前，妻子特意叮嘱，跟人家好好说。我理解妻子话里的意思，楼上楼下因噪音引发不愉快，甚至闹到让物业停水停电的事，我们听闻不少。我让她放心，尽管我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楼上门敞开着，室内只有一人，正抡锤砸通卫生间和阳台之间的墙体。他似乎很专注，我跟他打招呼，自报家门，说是楼下邻居，他放下锤，直起身来，晃了晃腰。他看着很年轻，二十岁出头，个不高，短发、瘦长脸，一双灵活的小眼睛，眨啊眨。我注意到地上丢了好几根烟蒂，抽出烟递给他一支，他笑一笑，没客套便接了。凭直觉，这是一个性情爽快的小伙子，我们接下来的对话便很愉快。我告诉他，我们有午睡的习惯，固定在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两点之后就要上班。他表示理解，说这一小时不干活。他还告诉我，他就两天的活，后天上水电工，不是一伙，到时再提醒他们一下。本来交涉目的已顺利完成，我该下楼了，但还是很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只负责砸墙吗？

哪能？他骄傲地挺了挺胸脯，我是瓦工，专长是贴瓷砖，做好几年了。我笑说，那是不是说过不久我们又要见面？他肯定地说，那当然，不过他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随即郑重地补充道，大哥，到时你不用上来，我会记住的，保证安静一小时。

我很感动。他的神情，让我想起以前教过的上课爱动的孩子，由最初缺乏经验，总是语态生硬地当众要求对方不准动，认真听讲，到后来懂得蹲下身子，私下约定：老师相信你能坚持一节课。而孩子给我惊喜的表现，让我感受到信任和被信任，同样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看着他，我莫名地想象自己最初教的一批学生大概也这么大了。

他那份暖心的保证，让我和妻子的午休睡眠格外香。时隔至今，我一直庆幸，我选对了时间点，没有在正被打扰午休之际，冲上楼去——在气急败坏的情绪下沟通，一定会产生另外一种效果。

接下来是水电工上场了，电钻凿壁的声响不绝于耳。两个水电工师傅，一个胖，一个瘦，胖的爱说爱喝茶，瘦的爱静爱抽烟。聊了几句，我说明来意，自然带着商量的口吻。胖的说好办，那一个小时我们走线路、水管，绝对不影响。

于是，继续相安无事。轮到木工上场时，变成了三个人，一个年长师傅，两个年轻徒弟。

“后边的活都排队催着呢”，师傅显出几分为难，但得意之情横溢。我向他建议，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段去吃饭、休息一下，不能急着赶工挣钱，太累了。他突然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啊，他的腰椎间盘严重突出，就是急活累出来的。他这一说，我才留意到他上身微微后仰，一手叉着腰，这个姿势大约使他舒服一些。我深有感触地说起自己，天天面对电脑，患了颈椎增生，必须适当地起来活动一下。于是，我们一下有了共同话题。我也大致了解了他的情况，他家住郊区，妻子照料在村小上学的两个孩子。他得知我的职业后，谈及大孩子作文不好，我主动提及送孩子几本儿童读物。此后，隔三差五，看书倦了，我会忍不住去楼上待一会儿。

就这样，两个月下来，我没见过楼上房主的面，却如愿地和这些装修师傅们达成了美丽的和解与默契。或许是心理作用使然，因为他们给了我们每天中午一小时的安静，我们竟觉得他们作业时发出的各种噪音并不那么刺耳难耐了，这个冬季也因此意外地平添了一丝暖意。

由这一小时的安静，我继而觉得，人和人之间，就像楼上楼下的关系。遇到冲突，只要无关原则，彼此各退让一步，懂得用宽容、理解来调和，给对方留点余地，矛盾便可消解，人生便会少许多无端的烦恼。

世事难遂人意，淡然宜于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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