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总在想你的时候响起

某日，正当我和朋友们高谈阔论，杯觥交错之时，放在手边的电话响了:“喂，我在家吃饭呢，嗯……”待我放下电话，见旁边朋友一脸的诧异，便解释刚才的来电是我妈妈打过来的，因为只有我妈知道我好好的在家，她心里才会踏实。朋友听我这么一说，若有所思，颇能理解，随口说道，她妈妈也是这样的。

这样的电话每天都在重复，在我忙与不忙都忘了给妈妈电话时，那个她熟悉且烂记于心、深入骨髓的电话，会在某个时候适时地响起:“你在哪里？”“上班呐”“你回家没？”“回啦，看电视呢”“你吃饭没有？”“吃啦”“今天有点冷，记得穿秋裤！”

对话往往没有逻辑性，上一句话还没回答，下一个问题又来了。有时候我明明在和朋友们胡吃海喝，却骗她说我在家吃饭呢；有时候我明明在上班，却骗她说我在家看电视呢；有时候我明明在外游玩，却骗她说我在家打扫卫生呢。我骗了她许多次，撒了许多谎，虽言不由衷，无可奈何，但这是我能让她安心下来的唯一办法，因为只有我好好地、安全地待在家里，她才会心安。

有一次和朋友到青岛旅游，本不打算告诉她我走了这么远，还叮嘱爸爸也不要告诉她，可最终她还是知道了。于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嘱咐我要注意安全的电话时不时地响起。当又一次电话响起的时候，朋友笑着说，这是你妈妈今天第八次来电了。完了她又无限感慨，羡慕不已。

妈妈几年前患有轻微的脑梗，从此便留下后遗症，轻微的语塞、失忆、行动障碍等随之而来。有时候她很无奈地告诉我们，她又记不得谁跟她说过的什么话了，几天前做过的什么事情她又忘了。她忘了很多事儿，然，家人的电话号码她却记得异常清晰，她甚至于不需要借助电话号码本，就能很熟练地拨出一个又一个电话。电话总在她想我的时候响起，无论我是在上班，还是在游玩，还是在……有时候我去看她，她会在我们大家都觉得其乐融融的时候毫无征兆地起身去到电话机旁，熟练地按下一个个号码，给她远在外地的小女儿打电话，重复着跟我打电话同样的内容。

我弟弟一家和父母同住，弟弟和弟媳平时工作忙，外出应酬又多，常常回家很晚。平时只要是到了饭点还没回家，妈妈的电话就会不厌其烦地打过去，甚至夜深，只要没看到他们回来，妈妈就一直坐在客厅里等，为此，我弟没少挨我爸的数落。

妈妈的电话每天都会响起，就好像我们每天都要上班一样，打电话就成了妈妈的工作，每天她会打给她生命中至亲的人。有时候她打电话给我，除了问我以外，还会询问我先生我女儿他们在干嘛。远在外地的女儿是她关注得最多的人，不管是跟我见面还是给我的电话里，都会问到她什么时候回来。此时妈妈仿佛就是一个最高级别的统帅，逐一关注她统帅之下的各个部门是否良性、安全地运转。尽管这个统帅有点昏了头，但并不影响各个部门对她的支持和无限忠诚与爱戴。

尽管我跟妈妈见面难隔天数，但即便是你前脚刚走，她问你有没有安全回家的电话随即而来，哪怕是大白天。走到半路的我又惯性使然，随口一说，刚进门呢，她会追问哪里那么快，我再一次信誓旦旦地说真的到家了，她也就没有了下文。很多时候，对话是没有逻辑性的，甚至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知道了你是安全的，她完成了她生命中固有的某种硬核任务，完成她作为母亲的某种职责。有时候话没说完，“啪”，电话挂断了，因为她知道你好好的，听到了你的声音，这，就足够了，无需多言。

自从女儿外地求学以后，电话就成了我和女儿之间最主要的联系方式。为了不影响女儿学习和生活，通常情况下我只是使用微信，如果久未回信，我会焦虑、坐卧不安、胡思乱想，然后，便不管不顾地打一通电话过去。往往女儿接到电话后说，她在上课、她在阅览室、她在运动、她在……女儿的解释让我无言以对，我不禁自责，但，往往那个固有的习惯会不由自主，会情不自禁。我知道，所有无厘头的行为，都始于一个源头——牵念。是啊，无论你身在何处，无论你是否位高权重，无论你有钱无钱，你都像一只风筝，那根牵念的线一直被妈妈牢牢地拽在手心里。

或许，我们平时有很多的工作要做,有幼小的孩子要照顾，有各种各样的应酬，为了事业生活，一路远行，马不停蹄，却总忘记了身后的父母，也许以为会永远陪着我们，只是，后会未必有期，来日并不方长，我们就这样等啊等，直到亲人离去，才发现原来越过了沧海，回往来路却无人等候是如此悲怆。席慕容在《小红门》里曾写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无法预知，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继续做的；有很多人，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见到面的。但是就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所以，趁父母尚在，一句“我爱你”，就不要留到来日再诉说；可以相守的岁月，就不要等到以后再奉还；那个你一直欠着的电话，不要等到快忘了才想起。

静下心来，在你忙碌的空隙,记得打个电话，打给那个想念你、你也想念的那个人。□谭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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