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烟 □宋世民

我不吸烟自然也极少买烟，童年时为父亲买过旱烟末，为邻居买过“锥子把”。父亲常用的是1毛2分一两的黄烟末，我遵嘱定点光顾估衣街口那家专卖小铺，店家将不同品种的烟末分别裝在约有一米多高的褐色瓷坛里，因是常客，掌柜的每每见我进门，道声“来啦”，便抄起锃亮的黄铜小称盘，拉开中间一只瓷坛盖儿，伸手轻轻撮上一下，一般都是二两左右，很有准头儿。“锥子把”不用称，都是5分钱一扎。小铺掌柜的事先将5支一头尖的卷烟捏在一起，尖细吸嘴的一端插在一个钻有一排排小孔的木盒盖上，买几扎拔几扎，然后，将装在盒子里的散“锥子把”5支一箍数出来，插好备用。参加工作后，街坊邻居很少有人再支使我去买烟，但有一次出差外地时，替人买烟的情景却印象深刻，几十年过去了，回想起来晃若眼前。

那是1965年初冬，胶东半岛刚降下第一场雪。此时，我与《烟台工人报》记者房新民老师一起住进黄县（今龙口市）下丁家接待站。头一天还干生生的山间土路，转眼变得泥泞不堪，当我从圈子村赶回接待站时已近中午，突然发现远处几辆土黄色华沙牌轿车鱼贯驶来，淌过尚没架桥的泳汶河，进入接待站。当时华东地区的报纸、电台都在大量报道山东省下丁家大队治山治水改造自然的成果，经常有慕名而来的参观者，估计又是上面来人，我也没当回事。随后听几位农民说车上下来的那位毛巾裹头的像是陈永贵，这才引起我的注意。

当时农业学大寨运动已在全国兴起，陈永贵带领大寨人，改造家乡七沟八梁一面坡的事迹，可谓家喻户晓，他来这里参观指导工作定有独到见解。我向正在接待站院里聊天的几个人打听来客中是否有陈永贵，恰巧他们正是来自晋中地委的陪同人员，有人告诉我：“旁边那个屋里，头上包着毛巾的就是。”

这处所谓接待站原是一所学校校舍，我们住宿的房舍就是在搬出课桌板凳的空教室里间了几道壁子，隔成几个小间，没有任何装修改造，还是原来的黄土地面，只是加了几张床。旧门窗缝隙挺大，透风撒气，此时雪后初晴，屋里比外面还冷清。我想接待陈永贵的屋子肯定会生火取暖，因为门旁钉的小木牌上，赫然写着贵宾接待室字样，这大冷天待客总该有点热乎气儿吧。

这间所谓的贵宾室，平时房门总是挂着把铁锁，像我等这样的平民百姓难得涉足。说实话，也从未介意里面是何等装饰，因为这与我的工作毫不相干。

当我来到屋前时，只见房门虚掩着，屋内并无声息，好像没有人。于是门也没敲就进了屋，待跨进门檻才发现，空荡荡的贵宾室原来与我们住的那些房间一个模样，只是没间墙壁显宽敞些。门窗同样破旧不整，也没有生火取暖，只是黄土地面摆的不是长条木凳，而是一套扶手、靠背都蒙着白毛巾的沙发，这不仅没显出华贵，反倒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异样感觉。而我要找的陈永贵，此时裹着一件对襟蓝棉祆默默坐在沙发里，仰头瞅着高梁秸扎的屋笆出神。尽管天气寒冷，为行路方便他还是挽着裤管，一双黑布鞋沾满黄泥巴。显然他是上山参观后刚进屋休息，雨雪过后泥水横溢的山区便道，丝毫没减其“游兴”。此时，他可能把我当成一起来的同伴，听到有人进门却一动不动没有理会。

“您是陈永贵吧？”我问。他这才慢慢转过头来，看是陌生人，指指身边沙发，“你是哪里的？坐吧。”我自报家门后，要求他给讲点大寨近期的新事或是参观下丁家大队的感受。他一边笑嗼嘿地打量着我，一边从腰里掏出香烟，手一捏烟盒扁了，随手握成一个团放到茶几上。这时我才发现室内既无茶也无烟。他说：“这好办，你先帮我办点事咱们再谈。”说着从兜里掏出5角钱递给我：“附近有商店吗？我不认路，去给我买包烟。”我问要什么牌子的，他伸出两个手指：“什么牌子都行，加一盒火，别超过两角。”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位全国赫赫有名的劳模花钱竟如此小心？他大概看出我在犹豫，朝门外摆摆手：“快去快回，我马上就要走。”为挤时间让他多说几句话，我一路小跑去接待站门口小卖部买了一盒山花牌香烟和一匣火柴，正好两毛钱。他接过烟匆匆拆开，点上火一口气吸了小半截，脸上浮出一抹惬意……

他没有爽约，一面吞云吐雾，一面侃侃而谈，只是介绍大寨情况不多，更多的是讲述自己这次来山东参观学习的感受。他简明扼要地将上午在山上所见的下丁家大队治山治水的状况与大寨作了比较，赞扬了下丁家看山山青、看地地干、沟沟有水、库库相联，修水利、高山绿化都走在大寨前面。说完也提到自己的强项：“我们那儿土搞的好，单季产量也不低，气候偏寒不如这里温和，属高寒区，冬天整地蛮苦哩，你光听我说不能算数，欢迎你去大寨亲眼看看，眼见为实嘛，说不准你还能帮我们找出点差距来。我这次回去就动手抓荒山绿化，山上没树，地里没水，缺水长不出好庄稼……”

三年后，我随队去大寨参观，发现山上果然新栽了不少的树，这与他下丁家之行是否有联系不得而知，本想若能见面问一问他对胶东山花烟的感觉如何，可惜他人已调到外地，许多想问的话已经无人可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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