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风月谈旗袍

●张洁

爱上旗袍是因为爱上张爱玲。胡兰成曾在他的一篇小文里写道：“一日午后，好天气。爱玲穿一件桃色单旗袍。我说好看。她道：桃色的颜色闻得见香气！”那天看到这段话时，正是三月江南烟雨季，20岁的我，站在外婆家那条长长的雨巷里，恍惚间看到了一个丁香般的姑娘，着一身桃色的浪漫与诗意，哀怨又彷徨……想着父亲从杭州带回的那块桃色丝绸，一直不知道该做件什么衣服，心下忽然一亮：做件旗袍吧。

终究是20岁的年纪，无法用青涩而单薄的身体演绎出旗袍的风情，我的那件桃色旗袍，还没来得及闻出香气便被束之高阁。

再见旗袍，是看了张曼玉和梁朝伟主演的《花样年华》。那是一部很唯美的影片，爱情里的暧昧、含蓄、朦胧、凄婉，被演绎得淋漓尽致，特别是张曼玉那一套套变幻多样的旗袍，成了片中最大的亮点。看完这部电影后，我揽镜自照，那年我30岁，正如后来赵雷的那首歌：身材还没有走形的女人，有着温柔的女人，还留有当年的一丝清纯的女人……一直摇曳于我心底的梦，终被慢慢唤醒。那个初夏，我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二件旗袍。

30岁的旗袍是不事张扬、妖艳的色彩了。一度掉进故纸堆里的我选择了一款素净清雅的天青色，“雨过天青云破出，者般颜色做将来”，30岁的旗袍浸染了古典的韵味，如一阙清词，沉静又魅惑，温婉又冷漠。那个初夏，我穿着这件旗袍来到了中国第一水乡——周庄。

在那个互联网还不发达的年代，对周庄的认识仅限于有限的文字。曾无数次在脑海里描摹着那些枕河人家，屋檐窗蠡，粉墙黛瓦，雕廊画栋；想象着陈逸飞笔下的双桥上，阿婆着蓝布衣衫，提青色竹篮倚靠桥栏，轻声软语地叫卖着：白兰花哎——娉婷女子手执雨伞，轻轻地从篮里拈出两朵用回形针串起的白兰花，低眸别于颈下的盘扣处，盈盈出千种柔情、万般妩媚……

但待我真的步入周庄后，却是满眼的店铺，满耳的喧嚣。窄窄的青石板巷里皆是摩肩接踵的游客，石拱桥上绵延着排队拍照的人群，桥下人船交错，嘈杂一片。身着旗袍的我无异于一个不食烟火的另类，只能落荒而逃。因为我怕，怕这团扑面而来的浊气玷了它的颜色，扰了它的清净。

在这以后的几年里，不甘心的我带着这件旗袍走过了西塘、乌镇、同里，但我一直都只能把它偷偷地置于行李箱里，再也不敢穿出示人。犹如偷偷地爱着一个人，把所有的情结锁在心底，或者，掷于风里。

感谢上苍的垂怜，尽管芳华不再，但岁月仍没有过多地沧桑我的脸庞与身材。这个夏天，有很多妹纸建议我买件旗袍穿穿，犹豫许久，还是放弃。旗袍于我，如一个晶莹剔透的梦，纯净，圣洁，却又脆如玻璃，无法触碰。又如我20岁看到的那个女子，踩着淡淡的忧伤，用江南的烟雨，无休止地编织着一帘又一帘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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