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杭州大哥（五）

□ 谢光明

598路公交总是那么拥挤，对于习惯了拥挤的人来说，抢到位置就是第一要紧的事。豫生毫无廉耻地坐在爱心椅上，晃悠着他长长的二郎腿，沉浸在耳塞的音乐里。我忽然觉得今天的公交车有点异样的气氛，这异样倒不是因为我身边站着一个怀抱幼儿的年轻母亲，而是年轻母亲身边站立着一位中等个子的男人。那男人正鄙视着我们。男人这样的眼神最容易激发方豫生人生的既定目标，但是豫生没有察觉这样的机会。豫生微闭着眼睛，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还有点稚气的脸。

“小伙子，”中等个子的男人挤到豫生前，拍拍他的肩膀，又指指椅子上的几个字：“爱心椅”。

豫生把帽子往头顶推一下，摘下耳塞。中年男子又指指豫生椅子上的字。豫生斜仰着头，挑逗地看着中年人，像狮子看着羊羔。中年人约莫30来岁，整整齐齐的平头，干干净净的脸庞，清清爽爽的衣着，唯有眼神透露出一种坚毅和自信。但是我们知道，他的自信将很快会被豫生锤碎，豫生是不会放过送上门来的任何切磋打架技艺机会的。果然，豫生的二郎腿一下一下地晃悠到中年男子的膝盖上，脚尖漫不经心又肆无忌惮地踢着那男子的脚。

“别在这里闹，你在哪里下车？”男子收回他与豫生对峙的目光，平静地看向车窗外向豫生挑战。

豫生可能从没有遇见过敢这样轻视他的人：“下一站！”他大声地吼。车上许多双眼睛一齐瞄过来，站在豫生身边的人纷纷挪移，避开豫生和那男子。老五、蒋振山、五三明白过来，回过头盯着事态的发展，他们都无奈地摇摇头，开始真心实意地为男子难过。

豫生虽然年纪不大，满打满算才20岁，一米七八的个子算不上很魁梧，还从来不看古龙梁羽生的书，但是他天生有一副精于斗殴的身板和练就善于打斗的技巧。而且他力气大得惊人，打架很少吃亏，对付三五个人绝不在话下。他为了发挥特长，一直在捕捉与陌生人切磋的机会，这样促使他打斗的技艺更上一层楼，在我们看来他已经到了高手孤独的境界，不得不佩服他的本领，所以他自然而然成了我们一群的大哥。

公交车里弥漫着紧张恐怖的气氛。当车子传来到站的提示音，车身像五三一样晃悠几下后，车门尚未张开，豫生就一把揪住那男子的衣领，提儿子般将他推出车门。我不喜欢看热闹，我说过我年纪大了，对许多事情都不关心，对打架更加讨厌，尤其是明摆着一方要虐待另外一方时，看得叫人心烦。但是方豫生这个畜生叫人担心，他讲义气，他有了钱他的钱就是大家的，没钱了就死皮赖脸加威胁恐吓讨要。自从我们几个老光棍在桐庐街头捡了受伤的他，还用刘一平的医保卡帮他疗伤后，他反客为主，鸠占鹊巢，成了我们的大哥。我们收留了他，从此他的吃喝拉撒就有了保障，不再饱一餐饥一餐，平时还能喝上高粱酒和二锅头。他听说蒋振山在东北的亲哥被人打了，只身一人跑到哈尔滨的乡下，愣是削了别人一顿，为他家出气。当然要不是他及时脱身跳上运煤的火车，说不定就死在东北那疙瘩了。他做好事不留名，连日记都不写，回来只字不提，直到蒋振山的哥哥说出来才知道是豫生干的。

豫生长着一张电影明星白净的脸，有棱有角，他十五岁就从江西职校来到浙江桐庐打工，当时是职校老师和他父亲送他来的。职校包分配他去一家水晶厂，水晶厂当然没有水晶只有玻璃。豫生第一份工作是他人生的第一道考验，辛辛苦苦做了半年，老板很仁慈地给他一百块钱路费，将他扫地出门。豫生不服，箍住当村长的厂长的脖子，要他结算半年的工资。老板自己不动手，一个电话，来了两个手臂纹龙纹虎的人，但让人大掉眼镜的是两人也只是跟15岁的豫生打了个平手。老板急忙再一个电话，又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没头发，一个长头发。四个人联手将豫生打得一瘸一拐后驱离出富春江的地界，并且警告豫生不得再出现在桐庐。一年后豫生体力有所成长，个子有所增高，信心有所膨胀，他再次来到桐庐。这次豫生选择在晚上，用酒瓶装了汽油，打算火攻村长家的大别墅。但是不幸被村长的儿子及时发现，扑灭了刚起的火，还带领一帮人马将豫生追赶出桐庐的地界。豫生很执着，他第三次单枪匹马来到桐庐，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三下五除二把村长的儿子干翻在桐庐小弄里，让他躺在地上露宿街头了一晚。豫生第四次去桐庐时，村长因贪污已经被带走了，从此让豫生失去了讨薪的机会。

豫生右手紧紧地抓着那男子衣领将他推搡出公交站后，就站立在那里不动了。那男子双手抱着豫生的一只手，身子往后一仰，自动地往地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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