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和水之间◎高东方

许多年前，由于一位名叫张克辉的台湾导演在福建漳州南靖县一个名为“长教”的小村庄拍了一部电影，片名是《云水谣》，片中的男主角是著名演员陈坤，从而使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突显在世人眼前。在这之前，虽然这个古村落有着丰富的人文底蕴和自然风貌，但是人们对它并不了解。正是这部电影的影响力，使得这个小村庄的知名度提高到难以想象的程度，让许多最初根本不知道这个普通小镇的人们，费尽心思找到这里，一睹芳容。后来，在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成功后，当地政府就将地名改成了这部电影的名称，叫做“云水谣”。

在闽南，虽然这是一个并不大的村镇，但是小村镇却具有闽南乡村风情的所有要素，村庄周围有雨雾迷蒙的群山、有长流不息的小河、有闽南客家土楼独具特色的古老的建筑群、有历经千年岁月的古树名木、有绿油油的茶园、有和蔼可亲的村民。2010年夏天，在通常暑假写生的日子里，我应邀作为“中国百名水彩画家闽南写生活动”的嘉宾，来到了云水谣古镇。进入古镇的村庄必须经过一座老桥，因为古镇是在一条大河的对岸。岸边有一台巨大的木材制成的大水车，这是当年电影摄制组留下的物件。

盛夏季节进入村庄，感觉整个村落都是湿漉漉的。村里村外的河道都流淌着清清的河水，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村口的河岸边，就在大水车近旁，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足有千年以上的树龄。从老树枝叶繁茂巨大的树冠可以看出她深厚的阅历。经年累月坐落在村口的位置，她不知面对了多少是是非非、悲欢离合、代代相依的场景。在她的眼里一辈一辈来来往往的人或许就像稚嫩的婴儿一样渺小。如今，在她的面前，历经这一千多年以来的事情，对比古老的时代，整个环境早已经变化巨大，物是人非。然而老树依然坚韧的挺立着，巨大的树冠抚慰着怀抱中的老屋和村口的广场，以及已经磨砺得相当光滑的不规则石块铺成的小路。

沿着村内河边的小路进入到村庄的纵深处。苍老的建筑群也被保护得很好，村里的老建筑都是用古老的夯土墙的传统工艺方法建成的，土黄色的墙面没有任何衔接的痕迹，墙体很厚也很硬实。为了防止雨水侵蚀，每座房子的屋檐探出的面积都很宽大，黑灰色的瓦顶与土黄色的墙面形成了很大的色彩反差。这些独特之处都是很适合用绘画语言去表现的元素，是许多真诚的探寻艺术感觉的画家们到处在寻找的风景。

在云水谣写生，是比较容易找到绘画感觉的。展现在我面前的风景几乎就是一幅现成的生动的水彩画。夏季里的云水谣古镇，空气很湿润，有着很适合画水彩画的温度和湿度的条件，尤其在清晨。村庄周围的田野和山峦被一层薄雾笼罩着，远山只露出很小的一部分山梁的轮廓，而山脚都掩没在云雾之中。几乎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雾，虚实相间，绿树蓝山。要寻找和体会中国古代绘画要领的谢赫六法之首“气韵生动”的意境，在这里就是最为直观的现实版教材。

一直以来，在外出旅行写生中，每天清晨天刚亮，我总要在清新的空气和迷人的风景中画一幅水彩画。因为，我觉得对于写生，这是一天之中的黄金时间，尤其是对于水彩画的风景写生。在天然的既凉爽又充足的湿度下，画水彩画是从容而舒适的。

云水谣的清晨，湿雾覆盖在村庄和田野之上。使得这个时间里的风景，充满了色彩变化的层次，深远而丰富。远处虚蒙蒙的山，呈现着透明的蓝灰色。中间层次中有布满茶园的田野，更是凸显出绿葱葱的浓重和深沉。在最近处，农家的房舍清晰地展现出外形结构和特有的土黄色墙壁。还有黑灰色的屋顶和古老的小房子里飘出的一缕缕炊烟。高低不同的农舍之间随意搭起的瓜架上，垂挂着长长的丝瓜，在遮蔽得很严实的瓜蔓和叶子之间，嫩黄色的小花显得格外醒目。清晨里农家菜园子里的菜叶上还挂着晶莹透明的露珠，用竹子扎起的篱笆上爬满了浅绿色的藤蔓，篱笆和藤蔓之间点缀着紫色的和粉红色的牵牛花。几只早起的母鸡在村里狭窄的小路上不时点啄着地面，好像在认真地寻找可以吃的东西，整个环境完全浸透在一股轻松的唯美主义气息之中。

我背着画夹，从布满深草的竹篱旁边走过，清晨的露珠浸湿了我的鞋和裤脚，许多不知名的草种挂在鞋面和裤子上。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完成了一张表现云水谣清晨的、色调柔和的水彩画。

夏季的写生中常常会遇到下雨的天气，尤其在江南。这雨说下就下，一阵大雨过后云开雾散。虽然可以继续画画，但是有时也会影响画面。由于经常到南方写生，我也逐渐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一旦夜里的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雨，我在写生时就选择一个不会被雨水影响的地点。比如一个大一点的门楼下面，或是农家带着宽大屋檐的门口。有一次在雨中写生时我就直接到了土楼之中的农家里面，面对生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农家院落进行写生。

在农家院子里画画，由于距离农民很近，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不仅仅是在绘画方面，更重要的还在于这种过程可以更多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我们在其他地区野外写生中接触不到的信息。

蒙蒙细雨还在下着，在这个土楼的院子中，我的一幅水彩写生作品刚刚完成，就被土楼院落主人家的一位老茶农热情的接到了他的屋子里。这里的民风很好，人们待客非常热情，在他们家里，简朴的环境、敦厚的笑容，足以使人体会到一种亲近感。我隐约知道闽南是以盛产名茶而著称于世的地区。

老茶农和他的弟弟，一位同样很朴实的老茶农。摆上他们家很专业的茶具，比小牛眼酒盅大不了多少的青花瓷茶杯，准确说应该是茶盅。为我沏上自家制作的红茶，邀我品茶。并告诉我许多这茶叶之中的奥秘所在，这是当地最好的上品红茶。他仔细的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根黑棕色的略有弯曲钢丝形状的茶叶，说这茶叶是每一棵茶树嫩芽的尖顶上的叶子，在春季发芽时采摘的。他认真告诉我这红茶的特点，怎样看茶叶的形状、怎样洗茶、泡茶、以及汤色和怎样品味茶的味道等等要领。

看着这细长的茶叶，想象着从种植到采摘再到炒茶，要制出一斤茶叶需要付出多少辛勤的劳动啊。真正的好茶是要付出很多心血才会得到的。我随即慕名而选，在茶农家买了二斤上好的红茶。此后，在很多机会里，品红茶时我似乎从茶水中感受到的东西突然增加了许多，好像一喝红茶就想到了闽南的云水谣，以及云水谣古镇周边以种植茶叶为主的地区。好像味道这东西会产生记忆的联想，以至于后来几乎形成了特定的条件反射。在这里的山坡上，田野里，到处都可以见到茶园，经常能够见到茶农在地里采摘茶叶的场景，还有走在村里也随处可以见到村民晾在巨大的圆形竹编簸箕里的新茶。茶农告诉我，其实每一个时段的茶叶，无论质量还是味道都存在着很大的不同，品质是大相径庭的，在此之前我对此几乎是一无所知。

在刚刚下过雨之后，天空透出蓝色的白云缝隙，远景的山还迷蒙在云雾之中。古镇里随处可见的千年古樟树，密实而丰茂的浓绿色调。映衬在古树深暗色背景之上的古老的白色石桥和桥上的石头栏杆，与那些坐落在桥头生动的组合在一起的古老民居。在这些建筑周围，一丛丛的小树，色彩非常嫩绿，在雨后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明快。地面上所有这一切的倒影都映在小河之中，随着水波在动着。我在画面中也尽情运用水彩画特有语言，表达着处在这水流之中的波光倒影。

有时在一片片古老的村舍建筑群中，在那些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凌乱的建筑组合中，由于生活着一代一代沿袭着地域特色文化的当地居民，所以，画面之中充满了灵动的生活气息。从人们用竹竿随意架在门口搭成的晾晒衣物或农作物的架子上，从院墙上爬满绿色的许多叫不出名称的形状各异的植物。以及鸡犬的鸣吠声中，都能使画面增添许许多多感人的元素。

在云水谣的村庄、河边上写生，还会经历另一种很特别的遭遇，一种被当地人称之为蜢虫的小咬虫的骚扰和攻击。记忆中，早年间在苏州杭州乌镇西塘，被很厉害的蚊子叮咬之后，也不过起个包，用一点清凉油之类的东西处理一下，不出两天就会完好如初，不会感到遭受了重大创伤。但是云水谣小咬虫所具备的毒性之大却是我们始料不及的。在最初被咬的过程中，你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而当你觉得有点不适，以为是被蚊子叮了的时候，就已经中毒很深了。接下来被叮咬的部位会奇痒难忍，并且肿胀起包，如果被咬处连成片，那么后果就会更加糟糕。被咬的部位通常是裸露在外的手腕手背和脚踝小腿等处。

与我一起写生的很多画家都有过这种遭遇。严重时会导致受伤部位就像是玉米棒一样肿胀，而且很长时间之后才逐渐消退，很使人惊讶。我曾经问过当地的画家朋友，当地人是怎样抵御这小小害虫的。然而他们告诉我，这小虫是不咬当地人的，他们有很强的分辨能力，只盯着远道而来的人不放。又是一个令我郁闷的答案，美丽的风景之中，总会存在着些许的遗憾和需要我们克服的东西，我曾经在小虫子执着吸我的血的瞬间拍死了一只，使我惊讶的是，这家伙的体积看上去极其渺小，至多也就是一只小蚊子的百分之一而已，棕红色的表面毫无恐怖之感，但是它的厉害只有在遭遇之后，才会真正感觉得到，在返回时的车上，我还在想，假如提炼这种小虫的毒液造成一种生化武器，那不是要毁灭很多生命吗？

感受在云水谣的经历，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古镇具有悠久历史的独特建筑。饱含着厚重的文化底蕴的古镇，以及她与美丽的自然风光和谐的组合一起的山山水水，激发了人们浓厚的艺术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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