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电影《逐爱天堂》,讲述了一个文学奇才少女梦幻般的短暂一生。
她是杂货铺老板的女儿,生来具有超凡的文学天赋。
她几乎不看书,下笔却文思泉涌,对于博览群书和丰富生活体验之于写作的功效,她嗤之以鼻。
用她的话说“没什么值得看的,莎翁还可以,除了他想搞笑的时候。"
她的出版商说,“不敢相信,你从未喝过酒,却对醉酒描述的如此生动。"
她创作的时候常常和笔下的角色同悲喜,或因爱情而激动,或因死亡而悲伤,她总是第一个被自己打动。
她每天上学都会偷偷去一个叫“天堂"的地方,透过高大冷峻的钢铁栏杆,她看见一个少女在仆人的簇拥下坐上华丽的马车,向学校走去。天堂,是她无限向往,而又无法企及的另一个世界。
有天她因为去“天堂"又迟到了,她告诉老师她生病了,老师显然对她的托词见怪不怪,只说“生病总不会妨碍你写作文吧,把你的作文念给大家听听。"
她昂首走上讲台,深情地念道:“位于树林深处,由古橡树遮挡四方的风,并在夏季提供怡人的荫凉,耸立在空荡荡的苍天下,一栋为诸神珍爱的大宅…"
同学们都笑了,老师说,“你显然读了很多书?"
“不,我从不读书。"
“你没有偷狄更斯或者科莱利的名句?"
“我对书籍没兴趣。"
“你这篇作文拿不到分数,题目是《描写我的家》,我记得你家不是什么诸神珍爱的大宅,而在令堂的杂货铺楼上"。
她把自己锁在阁楼上的闺房里奋笔疾书,只有写作能让她忘记现实中令人生厌的一切,死去父亲的杂货铺,卑微的出身,大家的嘲笑,她笃信有天会一鸣惊人,成为名利双收的大作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包括每天为她端茶送水的母亲。
母亲责备她不该撒谎,不该编造贵族出身,不该对去世的父亲出言不逊,毕竟是父亲遗留的杂货铺养活了她们,母亲担心她的谎言会害死她们。她傲慢地对母亲说,“等着吧,有一天我会让我们的姓氏名扬天下……我都能想象那标题—天才文学少女之母死于……"
母亲用耳光打断了她尖酸的话。
她很受伤,又把自己锁在屋里。
母亲依然每天用托盘装好食物端到她的房中。
这对母女心中怀着各自的担忧和梦想,过着日子。
她的小说终于完工,她把它寄往伦敦,用十二万分的期待,等着某个出版商的青睐。
终于,她生命中的贵人出现了。
她成功了。
透过华丽的玻璃橱窗,她和她的新书在最醒目的位置趾高气昂地仰望着世人,就像她一直以来高傲而遗世独立的眼神。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拥有了曾梦想的一切,名扬天下,不尽财富,以及那诸神珍爱的,名为天堂的大宅。
在由她新作改编的话剧首演成功的盛大庆典上,像美丽的剧情一般,她遇到了改变她人生的男人。
那是个才华横溢桀骜不驯,而又万分落魄的不得志的画家。
她对他一见钟情,并向他求婚。
她牵着他的手步入婚姻殿堂,步入那古橡树掩映的,名为天堂的大宅,步入她为他打造的豪华画室,步入最终埋葬一切的,她的逐爱天堂。
这是她的天堂,却是他的牢笼。
在她认为他们最甜蜜的的时候,战争爆发了。她哀求他留在身边,避开外世纷争,他却执意要参战。那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冲突。
他走后,她郁郁寡欢,直到流产,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
终于,在一个阳光慵懒的冬日的午后,她坐在门口的秋千上,等到他回来的消息。他受伤了,断了一条腿。可这有什么关系,他还是活生生的他,她满心欢喜。
他却完全变了,酗酒,赌博,问她要钱还赌债。当她没日没夜疯狂写着迎合读者的作品,以换取不菲的稿费供他挥霍的时候,他在酒吧买醉,在和风尘女调笑,然后在午夜,醉醺醺地回家,粗鲁地侵犯她。
这时候,他的姐姐站出来阻止了他。
他的姐姐,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无论在电影中,还是在她的生命中。
就在话剧庆典那天,姐姐由身为勋爵的伯父推荐给她认识,姐姐与她见面的方式很独特,扑上去伏在她的脚下,毫不掩饰地表达对她的崇拜和臣服。并且在不久后的一天,主动找到她要做她的助手,相当于现在的经纪人。却不是一般的助手,她搬到天堂和他们同住,是管家、是仆人、是亲人,有时候甚至像一个贴心的情人,精心照顾她,服侍她,吃、穿、住、行,她的全部生活。她每一个快乐或悲伤的时刻,每一个需要人陪伴的时刻,姐姐都陪在她的身边。
这一次也不例外。姐姐制止了这个向来她看不惯的,恃才生傲狂放不羁的弟弟,她一直知道他和那些女人的风流韵事,她不明白他的夫人,那个她心目中最优秀的作家看上了弟弟什么?虽然她按他夫人的吩咐,亲手为他打造了那间豪华的画室,但她从来不相信他的所谓才华,她认为他的画一文不值。
所以当姐姐看到他像个龌龊的醉鬼,还是个瘸了腿的龌龊的醉鬼,把他美丽的夫人压在地上的时候,她愤怒地把他推倒在地。
第二天他就离家出走了。
他的夫人,那个爱他如命的,美丽的她,在经受这一切后,还是依然每天翘首等待他的归来。
有天,他回来了。像上次等到他归来一样,她欣喜若狂。
那天晚上,她似乎有一种异样的预感,不知她有没有做梦,总之,那是一个不一般的夜晚。
那个夜晚,他把自己吊死在一楼华丽的大厅,旁边放着一副画,画上画着他们居住的这个名为天堂的大宅,大宅门口站着一个像孔雀一样挺拔的贵妇,旁边写着,致安琪。
安琪是她的名字。
他死了,她为他写了长篇的悼词,当她痛哭流涕念着悼词的时候,所有参加葬礼的人都被打动了,连我都觉得她对他爱的深沉,就像渺远的苍天一样深沉。
他死了。
他的画却活了。
他活着时候除了安琪之外再无人问津的才华,像醒狮一样震惊了世人。
安琪有了可忙碌的寄托,整理他的画,研究他的风格,配合媒体的采访。作为一位画界巨匠的遗孀,她和所有人一样,忘记了她自己的书,她的文学奇才,她为他而活。
如果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她或许是幸福的,至少,她拥有一个永远的谎言。
然而,她还是看到了那张信笺。
一位记者来采访她,在庄园的围墙边,她摆着优雅的姿势拍照,在手边,她触到一朵野花。她摘下花朵,问记者可知这花的名字?记者笑着答,不知道。
“伊士麦就知道。他仿佛无所不知。他甚至有一本研究野花野草的书集,在那上面一定有这野花的名字。"
一提到他的名字,她眼中绽放的全是爱的光彩。
她雀跃地来到书房,从一排排高大的藏书中,准确地拿出那本属于他的书,还没来得及找野花的名字,一张信笺就掉了下来。
信是他写给一位女士的,信中提到“放假回来"“上次放假",那是他参军期间的信。她从不知道他曾放假,从不知道他曾回来。
她找到他的姐姐,那位忠实的管家告诉了她答案,他从来没有什么赌债,那些她透支生命换来给他的钱,他都用来养活另一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
她找到了那个女人的家,就在离她母亲杂货铺不远的街区。进门,抬头,她在墙上看到了一副画。
“你认出来了吗?那是天堂,我小时候画的,在你之前,我们家族曾在那里居住。"
一个温柔、优雅、又沉静的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回过头,那是个穿着素雅家居服的微笑着的女人。这个女人就像夏日河边青草中幽幽泛香的太阳花,含蓄、从容、与世无争,却散发出一种仿佛凝聚了万物的力量,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高贵,和源自烟火生活的真实的力量。
站在这个女人的面前,安琪觉得自己咄咄逼人的气势,与生俱来的骄傲,绚丽夺目的才华,还有身上华丽的黑色皮草,统统犹如洇入水中的焰火,无声的熄灭了。
“是你!是你!真的是你!"
她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逃学隔着栏杆看到的,那个在庄园里众星捧月的,公主一般的女孩。
看到这里,我不禁开始猜测导演的用意。我一直以为他是在讲述一个贫寒但才华横溢的女孩通过自己天赋和努力,终于改变命运的故事。但当这个桥段出现,才发现什么屌丝逆袭,什么华丽转身,都逃不过命运。即使她功成名就,即使她拥有一切,剥开那些表层的华丽装饰,她依然只是童年时代那个可怜卑微的杂货铺老板的女儿。她付出一切追寻的所谓爱情,不过只是一直抓着王子的衣角在仰视而已,在她看不见的高度,是王子和公主的世界,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世界。
原来那个公主一般的女孩和伊士麦是青梅竹马的旧相识,原来她才是他生命中那个从未远离的女人。
踉跄着出门,在楼道口,安琪看见了他们的孩子,那是个大约6.7岁的漂亮男孩,他长的酷似伊士麦,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她有种错觉,站在眼前的是她魂牵梦萦的伊士麦。然而,男孩的目光刚触上她,便淡漠而警觉地跑开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家,回到那个叫天堂的大宅。
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想,能做的,就是等待离去,等待死亡。
不久,她便死了,死在那张留下他们记忆的豪华大床上。
有记忆留下吗?
她死后,姐姐也离开了大宅。
那个时候,人们已经开始为伊士麦建造纪念馆,他的作品,他的才华,他的人生,都像一座待开启的宝藏,引得世人瞩目。
而安琪,和她曾红极一时的书,像夜空的烟花一样,转瞬即逝,坠入无边的黑暗,没有人记得。她的作品,她的才华,她的人生,就像一个不着痕迹的美丽的梦,仿佛从未存在。
我想起临终前她和姐姐的对话。
她撑起将死的美丽躯体,拷问苍天一般地说:我这一生,就这样白白度过了吗?
不,你的一生,是波澜壮阔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