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十五楼

前半生都住平房，乍住高楼，到底感受是大不一样的。

最要说说电梯。一个人被关进去，四壁陪伴，小小一室，让你顿生与世隔绝之感。仿佛时光机带你，驶向遥不可测的未来或缥缈无边的过去。一人成城，至孤至绝。独自乘电梯时，每每如此这般浮想一回。特别是晚间，四下静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会让你有种忐忑的等待。不要怪我影视看多了，这是某一晚，一张苍老的面孔给我突然的惊骇之后的后遗症。

若一群人塞在里面，狭小的空间尽是同类的气息，无论熟悉陌生，都有同舟共渡之谊，观之可亲。进进出出一栋楼，时间久了，多少面熟：瘪嘴老奶奶带孙子住十四楼，有一对小儿女的胖妈妈在十楼，超市上班的大姐是七楼的……偶尔从他们口中得知，我被描述成：十五楼穿裙子的老师，这样的标签颇喜欢，呵呵。

但新住不久，两道电梯，不是今天这个坏了，就是明天那个停修。一逢上班、上学的时间段，都蜂拥在各个电梯口等着，那才叫人恼恨！有时好容易来了，根本不为你停留，只能绝望地看着红色的数字灯一直更替下去。于是脚一跺，悲壮地说一声：咱走楼梯！当然，下行还算轻松，若上去，可就苦不堪言了。爬、爬、爬，当年老师让我们背珠穆朗玛峰的高度8848米——谐音“爬爬誓爬”，正好用上。不过，渐渐也把这当作锻炼的机会，办公室坐久了，电脑前趴多了，活动活动筋骨，未尝不好。一念花开，倒也能在电梯再发生故障时，心情坦然了。但这坦然显然有限，若住顶层——三十二楼，将如何？不愿想。

楼高，风大。夏天凉快，穿堂风里，就地板铺一张席子，坐着看书，躺着睡觉，都是快活事。冬天得严严实实关紧门窗，不然针尖大的缝隙，也能窜进来那匹冷的怪兽。逢大风，其声尤可怖。曾写诗，记录这种感受：居高最怕大风声，杀气冲天敌满城。纵使门窗皆紧闭，怎防十万虎狼兵。真的，一点不虚，这是白天。若晚间更甚，风在楼群间疯嘶狂叫，搞得人心神不宁，脑子里尽是好莱坞大片的镜头。

楼上人家若有大声响，如女人骂孩子，夫妻吵架，都声声入耳。偏偏此类事常有发生，有时干脆停下手中活，专心听，当一场家庭闹剧的听众，并设想那些在场人员可能的神态举止以及事件可能的起因。最怕吵着吵着，女人开始痛哭——那是一个中年女人对生活忽然的泄气——这时候，总想跑上去，推开某扇门，给伤心人一个拥抱。也怕闻小儿夜啼，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大人如何地哄都不见效果——像决意要把眼前的黑暗给哭过去，要来他的东方大白。这是无道理可讲的事，只好昏头耷脑，开始第二日。

高楼上，宜看云。也不用特意举头，阳台上一站，万里云天，尽收眼底。白云朵朵，雨云滚滚，各有特色。“霞彩铺天日落时，高楼远望几成痴。当空画布谁泼墨，巨卷辉煌近史诗。”这是某个彩霞晚天的见证。赏月也佳。稍抬头，像与一张离得近近的亲熟的脸对视，伸出手臂，都能把那一轮莹润捧于掌心的感觉。最妙是大雾天了。满室奇亮，如雪光映衬。对面楼房都不见，视野里只茫茫一片雾白，此屋此身如凌驾于万物之上，仙境洞府也不过如此罢！

最近，朋友打算买个二手房，有两套可选：一楼与三十一楼。但她说：一楼根本不考虑，哪怕它有个再大的院子。要住，就高层。院子大不过一方天空吧。坚决赞成她的选择。确实，住高楼难免一些弊端，但比起目接长空、俯瞰四野的畅意与气魄，有什么值得计较呢？

不管怎样，若不能拥有远目光、大胸襟，可是枉做一个高楼的居民了！

白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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